我敢說,你喜歡黑色的內衣,而且想要晚上睡覺之前看點書,但總會捧著書睡著。”
我壓下一聲厭煩的歎息。“我來付賬。”
他抓住我的手腕。“我一輩子都沒讓女人付過賬,今天也不希望破例。”
“這是律所的規定,”我抽出手,拿出我的信用卡。“我下午打電話給你。”
據說,孩子可以豐富你的情感生活,這是所謂的硬核真理,然而自從有了亞倫,我卻一直過得很苦惱。
這是本月的第三次,我必須提前從托兒所接走他,因為他表現不好,此外還出現過其他的情況,都是我母親處理的。
亞倫的父親卻很悠閑,他隻需要在每隔一周的周末照顧一下孩子,然後大言不慚地以完美紳士自居,就因為他覺得自己在法律上承認了孩子是他的,而且每個月都會支付250 歐元的撫養費,他認為這筆錢可以讓我閉嘴,雖然我們兩個共同把亞倫帶到了這個世界,但孩子出生後,我的生活變化得翻天覆地,他的生活卻和以前沒什麼兩樣。
如果沒有亞倫,我的人生可以免除許多痛苦,但直到第十四周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懷孕了,因為那時我每周工作六十個小時,根本沒有時間關注自己的月經周期。會議、報告、訴訟、談判……終日應接不暇,最後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當下在做什麼,然而不知怎麼,你會完成一切,而且還完成得非常好。
我做了超聲波檢測,從顯示器上看到胎兒揮舞著小胳膊小腿,還有一顆跳動的小心髒。有血有肉的小生命。我怎麼忍心把它打掉呢?
亞倫的父親卻沒被這一幕迷住,他非常不想做父親,還對我百般詆毀,聲稱這個孩子很可能不是他的,因為我肯定不止和他一個人睡過。“我希望流掉這個孩子,”他表示,甚至提出幫忙支付流產的錢,這很可笑,因為在荷蘭做流產是免費的。最後他總結說,這是他打得最後悔的一炮。為了這個孩子,我幾乎犧牲了工作、身材乃至整個人生,還要聽他大放厥詞……我不想讓他的話影響我,那樣太幼稚,然而我心裏還是很不舒服,所以我告訴亞倫的父親,請他趕緊滾蛋。
那些日子裏,我仍保有某種與生俱來的本能:我雖然孤身一人,但我還年輕、有能力、聰明,我可以處理這件事,我決心做一個擁有可愛的孩子的堅強而獨立的母親,我會同時扮演母親和父親、帶孩子的保姆和養家糊口的頂梁柱的角色,我為自己的大肚子驕傲。第一次把亞倫抱在懷裏時,我喜極而泣,然而,僅僅幾天之後,我就因為每次都睡不夠兩小時就得起床照顧孩子而苦惱得痛哭流涕。
亞倫誕生一個月後,我收到一封信,他父親憤憤不平地要求看他的孩子。我沒有反對。
他和他母親一起拜訪了我們。從眼神看,她的性格嚴肅堅決,亞倫的父親小跑著跟在她身後,我當然沒有心情按照傳統給他們做什麼彩色小點心來慶祝新生兒的到來。
那個女人沒有問我就抱起亞倫,塞給她兒子,他卻呆呆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該拿孩子怎麼辦,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但他母親知道,隻聽她居高臨下地莊嚴宣告:“這是你的爸爸,亞掄,”孩子的名字都被她念錯了,如果我不是那麼累,一定會當場笑出來。
“是亞倫,”我說。
“我們需要習慣你的名字,當然,”她對寶寶嘀咕道。
“媽媽,拜托。”亞倫的父親說,又對我說:“我喜歡他的名字——阿倫。”
我們小心翼翼地相視一笑。
從那時起,亞倫的父親和我找到一種和平相處的方式,事實證明,我們完全可以用正常對話的語氣交換信息,比如,“亞倫已經喝過奶了,”或者“他不願睡覺,還塗了滿牆的大便”。
雖然他已經決心不給我任何希望(一位共同的朋友告訴我的),但有時我們甚至可以坐在一起喝杯咖啡。
我隻被他迷住過一次,那還是在四年前的新年派對上,我們把所有的雞尾酒喝光了之後,這個自負的男人卻以為我真的看上了他,衝我大喊大叫,不過,對於他不想給我任何希望這一點,我始終感到很滿意。如果他想要給我希望的話,我反而會不勝其煩。
來到托兒所,我發現亞倫待在角落裏玩一堆色彩鮮豔的積木,看到我,他露出燦爛的笑容。“媽媽!”他笨拙地跑過來,像每一個三歲小孩那樣,摟住我的脖子。我把他抱起來,緊緊擁在懷裏,他真好聞——我能從數百萬種氣味中辨別出他的味道。
“嘿,小寶貝!玩得開心嗎?”
亞倫從積木塔底部抽走一塊積木,積木塔轟然倒塌。
“真聰明!”
他立刻又投入地玩了起來,連我走開也沒有注意到。佩特拉、米卡和艾米麗在房間中央的廚房島櫃那邊準備零食時間吃的水果。
“問題似乎解決了,”我對佩特拉說,她是托兒所裏那群平均年齡二十幾歲、肚臍穿環的護工的主管,我覺得她們裏麵沒有人真的願意每天哄一群三歲小孩玩過家家。
“是的,因為他知道你要來,”佩特拉一針見血地指出。
我深吸一口氣,“我明白亞倫有時候讓你很頭疼,也知道你會盡力而為,我佩服你對托兒所的管理能力,但我沒法為了一些小事放下手頭的工作跑過來——今天我就在和一位重要客戶會麵。”我盡量心平氣和地告訴她,言外之意則是:我們都是成年人,可以理性地討論這個問題,不是嗎?雖然你覺得我是你見過的最糟糕的母親,我的孩子也很調皮。但我要指出一個事實,既然你是托兒所的主管,你的工作就是照顧小孩子,不讓他們的父母分心。這是你的責任。
佩特拉把手按在嘴唇上。“艾麗斯,咬人可不是小事,是不能夠接受的行為,如果成年人這麼做,會被逮捕的,你應該知道的吧。”
“可他們不是成年人。”
“聽我說,我在這裏當了二十年主管,什麼樣的小孩沒見過,但從沒見過亞倫這樣的,我認為你應該帶他去看兒童心理門診。”
“我承認這孩子有點麻煩,但你知道,兒科醫生給我們推薦了特殊的托兒所,我們現在正在排號。”
“如果你能在家裏對他嚴加管束,教他學會遵守紀律,情況會有很大的改變。”
米卡和艾米麗在擺水果,亞倫爬上一把椅子,從盤子裏拿起一塊蘋果塞進嘴裏,心滿意足地嚼起來。
“你不知道我在家裏經曆了什麼。”
“所以把他放在這裏你一定很高興。說起排號,你應該知道吧,可能需要等上十八個月才能把他送到那個托兒所。”
“我當然知道,沒錯。非常感謝你們。你不就是想讓我這麼說嗎,佩特拉?你希望我跪在你的腳下,告訴你,你是特裏莎嬤嬤再世,不對嗎?”作為律師,我受過談判訓練,知道如何選出最好的論據,找到正確的語調,精準刺激對方的神經,然而談到與我兒子有關的問題時,我卻做不到這些。
“我認為你最好把亞倫帶回家,這周先別過來,下周我們再試試。”佩特拉呲著牙,模仿著狂躁狀態的大猩猩,做了個鬼臉,“祝你們好運。”
我不知所措,完全徹底地不知所措。
不知怎麼,亞倫竟然懂得如何與我的母親相處,大概是因為和別人一樣,他也有點怕她,連我在她身邊時都做不到完全放鬆,她簡直像獅身人麵的斯芬克斯,周身設下好多道無形的界線,不許任何人跨越,無論你是誰,遲早都會發現這些線。
我母親來到我家,猩紅色的腳趾甲從白色的涼鞋裏探出來。聽完我的講述,她惱火地提醒我,這兩天她要去度假,沒法看孩子。“而且,你也得為我做件事,你答應幫我看家,記得嗎?”
她抱著亞倫走到她的汽車旁邊。“你必須在今天下午和明天給他做好安排,否則這個星期剩下來的幾天你都要請假了,告訴他們你生病了也行。”
她把亞倫安置在兒童座椅上,係好安全帶,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她算得上一位盡職盡責的外祖母,因為她為你的孩子準備的兒童用品比你準備的還多。
“曠工幾天又不會死,誰都不會,連你也包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