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雯剛要起身，小可搶先一步，接住了遞下來的扶梯。
父親先將新的食物丟了下來，隨後小心地挪動著身子，一步一步踏著扶梯下來，待到他整個人都進來後，他關上了蓋板。
小可看了眼駿雄的位置，他正對著扶梯，滿心期待地望著偶像般的父親。小可瞞著母親把計劃告訴了駿雄，為了見到海豚，駿雄取舍了半天，才被說服。
而現在，駿雄早把小可的話拋到了九霄雲外，小可拚命用眼神暗示他，駿雄垂下了眼瞼，臉上浮現出躊躇不決的表情。
父親的一隻腳掌已經落了地，這是逃跑唯一的機會。小可目光如炬，她鼓起勇氣，用盡全部的力氣，雙手推向還掛著父親的梯子。
原本就四體不勤的父親，慌亂中鬆開了梯子，他的腳踩在了濕滑的地麵上，小可鋪的青苔讓地麵就像溜冰場一樣滑，父親一沾地就失去了平衡。因為空間很小，父親雙手一張，想去撐一把床板。
誰知，他雙手立刻鮮血淋漓，床單下，是被小可磨尖了的木板。
就是現在！
小可躥上扶梯，撥開出口蓋板上的插銷，用力一推，打開了逃生之路。
小可站在扶梯上，招呼著弟弟：“駿雄，快跟姐姐一起上來，快點。”
駿雄呆若木雞，一會兒看看小可，一會兒又看看自己的父母，始終不肯移動一步。
母親看見父親的血，嚇得哇哇大叫。而父親的傷勢不輕，都沒有辦法站起來了，他指著小可大聲嗬斥著。
小可什麼都聽不見，她的耳朵裏，塞進了摻水的麵包。
“快點！駿雄。”小可大聲地呼喊著，大幅度地招手示意，駿雄的耳朵，也被她塞上了麵包。
駿雄邁前了一小步，又停了下來，犯錯般地盯著自己的腳尖。
父親已經掙紮著想起來，他的手掌慢慢接近著小可腳下的梯子，就憑他的力氣，隻要一拽，就能輕易地讓小可失去這次逃跑的機會。
“駿雄！”小可聲嘶力竭地叫道。
男孩依依不舍地往向盥洗室裏的那個小孔，那裏是他夢想的窗口，他想到了姐姐對他的承諾。
“姐姐一定會帶你出去的。等駿雄病好，一定能看到海豚，姐姐答應你。”小可可人的笑容浮現在他腦海，姐姐從來沒有騙過他。
駿雄突然開心地笑了起來，像是要跟著姐姐外出去淘氣，靈巧地爬上了梯子：“快走啊，姐姐，我們去看海豚！”
小可順勢爬了出來，返身去幫助駿雄。父親死死地抓住了梯子的底部，試圖想把駿雄搖下來。
“快來幫忙！”父親用命令的口氣對阿雯說。
“把手給我。快把手給姐姐！”
阿雯也開始搖梯子，四隻大人的手前後抖動，絲毫沒有顧忌小兒子從那樣高地方墜落的後果。
駿雄距離出口隻差了一級梯子，他被搖得雙腳騰空，駿雄比梯子還纖細的手指，緊緊扣住他胸前的木梯橫檔。
小可突然發現，弟弟沒有絲毫的慌亂，他居然還在笑。
正巧，梯子卡在了蓋板的縫隙處，晃動一下子停止了。
機靈的駿雄連忙蹬住扶梯，身子往上一伸，人一下子滾倒在了地上。
小可迅疾將笨重的蓋板合上，連同她空白的童年，委曲求全的生活、悶臭到窒息的氣味，全部封在了這塊蓋板下。
小可虛脫般地倒在了弟弟的身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貪婪地品嚐著沒有騷臭味的空氣。
她側身發現駿雄正在跟她說著什麼，可她什麼都聽不見。
這才意識到，耳朵裏的麵包還沒有拿掉。小可替自己和駿雄從耳洞裏掏出了麵疙瘩般的麵包，長噓一口氣，對駿雄說：“我們終於逃出來了。”
7
恢複了體力，小可撐著膝蓋站了起來，年久失修的地板發出“吱呀吱呀”的清脆聲。小可攙起身邊的駿雄，挺起腰板打量起四周。
他倆所在的地方，是一間空蕩蕩的屋子，角落裏放著零星的家具，一隻破舊的吊燈懸在正中。
小可走到窗邊，發現天空混沌一片，窗前的道路邊，許多盞燈火在閃亮，許多老人在聊天，許多孩子在嬉戲，隔得太遠，小可聽不見他們的對話，隻是他們臉上都掛著小可久違的笑顏。
兒時的記憶，正被無限放大，那些在父親口中遇難的鄰居們，都活靈活現地出現在小可的麵前。他們的臉都能同她的記憶對號入座，隻是他們都變得老了。
真的有過世界末日嗎？
“姐姐，你看，海豚！”
駿雄指著路邊的一塊廣告海報，那是附近一座新建的海濱浴場的宣傳廣告。蔚藍的海平麵上，一隻海豚躍出水麵，身姿矯健，活靈活現，可它卻是假的，隻是駿雄從他的小孔中觀察時，因為角度和距離的關係，這隻海豚會形成倒過來的影像。一直以來，駿雄的夢想，隻是一張海報。
駿雄失落地耷拉著腦袋，眼淚簌簌地滑落下來：“姐姐，你騙我！”
“姐姐沒有騙你，我們出去，姐姐一定帶你去看真海豚！”
小可想伸手安撫駿雄，駿雄卻抗拒地往後倒退著：“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和爸爸媽媽在一起，駿雄要下麵的那隻海豚，不要這隻。”
“駿雄聽話，跟姐姐走。”小可不由分說，攥著駿雄的手腕就往門口拖。
小可突然發現，在他們腳下，還有三、四個類似蓋板的方框，他們一家不是世界末日唯一的囚徒。他們的父親可能隻是一個罪犯。
“你放開我！我要回去，我要爸爸！爸爸會帶我去有海豚的島！”駿雄還在掙紮。
“根本沒有島！這些都是騙人的，都是吹牛的。”夢想化為泡影的小可，變得極端起來。
“你騙人，你騙人。”駿雄耍無賴般弓起身子，想往蓋板那裏退。
難以自製地小可，給了駿雄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出那張收據，吼道：“世界末日還會有超市嗎？你自己好好看看，我們哪裏是在鯨魚的肚子裏？”
駿雄抽泣起來，骨瘦嶙峋的肩膀一上一下起伏著，小可心裏冒出了強烈的罪惡感，是她親手毀了弟弟夢幻般的夢想。
小可打開門鎖，夾雜著不知名蟲叫聲的清風吹來，整個世界填充著甜甜的氣味，一輛巡邏的警車從遠處彎道拐來，斑斕的警燈都讓小可覺得賞心悅目。
“駿雄，我們走吧！”小可站在門口，朝著警車的方向高舉起雙手。
駿雄拉拉姐姐的衣角，抬起那雙清澈透明的眼睛，真誠地央求著小可：“姐姐，我們回去吧！”
頃刻間，小可的腦袋一片空白，她的手不聽使喚地關上了門，那輛警車穿過門前後，並沒有停留，而是往遠處駛去。
駿雄輕輕地拉著姐姐的手，兩個人重新走到了蓋板旁。
“姐姐，爸爸媽媽在等著我們呢！”
駿雄的口氣跟父親如出一轍，言語中具有不容質疑的威望，他們是血濃於水的親生父子，駿雄遺傳了他父親可怕的能力。
小可的身體像被遙控的機器，竟照著駿雄的意思在行動。
蓋板下，父親正獰笑地抬頭看著她。
小可仿佛聽見了澎湃的海浪聲，可能她永遠都無法明白，這聲音隻是經過的地下鐵混合著汙水管的振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