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靜默中,陸唯用手背狠狠抹去淚珠,大聲說:“我以為他瘋了,就想把杯子奪過來,他笑著對我說,現在凶器上有我的指紋了。我還沒有明白過來,他已經把杯子扔出窗外。”
陸唯憤恨地叫嚷,“他是大富豪,有錢有地位,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他把自己砸得昏迷不醒,就為了誣陷我。”
“我相信。”曹林宏鄭重地點頭。
陸唯呆住了。
曹林宏無暇解釋,暗自揣摩吳剛的動機。半晌,他驚問:“你是不是回去找那隻不鏽鋼杯子了?”
陸唯點頭:“我把指紋和血跡都擦掉了。這次,他休想誣陷我!”
“你上當了!“曹林宏又急又怒,“交通攝像頭拍到了車禍的全過程,自然也能拍到你回去找杯子。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是你襲擊他。表麵看起來,他一直在袒護你。可是一旦有人發現,你急著找回‘凶器’,任誰都會覺得,是你襲擊他,導致他昏迷不醒。”
“又是這樣,又是和四年前一樣!”陸唯急得六神無主,“那個時候,他越是替我求情,別人越是討厭我。”
半晌,她失神地喃喃,“他為什麼誣陷我?他已經害我在少教所呆了兩年。我恨他,但我知道不會有人相信我,我隻能自認倒黴,他為什麼還要陷害我?”
曹林宏沒有回答,在屋子裏來回踱步。
陸唯自言自語:“我看到他把吳萍綁在椅子上,用鞭子抽打她,把她的衣服剝光……”她說不下去了,“吳萍為什麼不逃走?她為什麼不反抗?她為什麼還要叫他‘爸爸’?”
曹林宏點燃一根煙,狠狠吸了兩口。
他看過四年前的卷宗,吳萍應該是被吳剛控製了。六七歲的兒童正處於性格塑造期,對家長十分依賴。吳萍自小被吳剛禁錮,幾乎無法接觸社會,再加上精神與肉體的雙重受虐,她很可能患上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這一次,吳萍走出吳家,是受分娩後的激素影響,是她的母性本能驅使她反抗吳剛,一心尋找自己的女兒。
曹林宏心煩意亂。他無法證明,車禍的女死者就是吳萍。
據他所知,偵查員走訪了吳家的鄰居,沒有人可以證明,吳萍曾經懷孕分娩。他們異口同聲表示,吳萍、吳瑤均患有嚴重的自閉症,平日深居簡出,從來不與他們往來。
此外,從郭鵬軍保存的文件來看,從吳萍、吳瑤進入福利院,到自閉症的病情鑒定,再到吳剛收養她們,社區同意免除義務教育,讓她們留在家中接受特殊教育,所有的手續合理合法,證件十分齊全。
退一步,即便文件是假的,或者手續不合法,也隻能證明郭鵬軍瀆職,與吳剛無關。
曹林宏憤憤地熄滅煙頭,轉身詢問陸唯:“那吳瑤呢?
她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曹林宏追問:“吳剛有沒有虐待吳瑤?吳瑤知道吳萍的遭遇嗎?你和吳萍交換身份,她沒有向吳剛揭發你?”
陸唯緩緩搖頭,不甚確定地回答:“我沒有看到吳剛虐待吳瑤。吳瑤從來不說話的,好像壓根看不到我,每天像機器人一樣做飯、發呆、打掃屋子。對了,她喜歡看電視。她沒有向吳剛揭發我,可能因為那台袖珍電視機是我送給吳萍的,她想要報答我。”
她哽咽著補充,“其實吳萍也不怎麼說話的,基本十問九不答。我問過別人,自閉症都是那樣的。正因為那樣,我才可以錄下吳萍的聲音,在吳剛打電話回來的時候,用錄音騙過他。”
曹林宏越聽越惱恨。那些通話記錄除了可以證明,吳剛十分關心兩個女兒,同樣能夠說明,他對吳萍與陸唯交換身份的事毫不知情。
至此,曹林宏幾乎可以肯定,一切都是吳剛的精心布局。
隻不過吳剛和郭鵬軍有著十多年的交情,沒有矛盾,也沒有利益衝突,吳剛為什麼處心積慮謀殺郭鵬軍?
轉念間,他驚問:“你剛才說,吳瑤會做飯,會打掃屋子,喜歡看電視?”這些都不是自閉症患者該有的表現。
第九章 腳下的路
某種意義上,曹林宏十分“佩服”吳剛。
吳萍落水身亡那日,吳剛遠在千裏之外;郭鵬軍橫屍病房之時,吳剛昏迷不醒。有誰會相信,熱衷慈善的企業家以身犯險,故意發生車禍,隻為誣陷陸唯?
第一次,曹林宏意識到,查案並不像他想象的那麼簡單。
警察的職責不僅僅是發現真相,而是將罪犯送上法庭,接受應有的懲罰。這一切的關鍵隻有兩個字:證據!
曹林宏在屋子裏來回踱步,反複梳理事件的來龍去脈。
直至窗外的光線越來越暗,他回頭就見陸唯頭枕沙發坐在地板上,臉上掛著未幹的淚痕,像是哭得太累睡著了。
他抓起毯子想為她蓋上,就見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複又閉上,嘴裏嘀咕:“剛才,我知道自己打不過你……反正,我欠你兩條命,我會還你的。”
曹林宏失笑,輕聲說:“不止是我,刑偵隊也相信你,不然他們不會釋放你。”
陸唯猛地睜開眼睛,坐直身體看著他。
曹林宏解釋:“刑偵隊對外宣稱,你已經被拘留,不日移交檢察院。我知道你沒地方去,才讓沈叔派人送你過來。
如果你真想離開,早就發現大門根本沒有上鎖。”
陸唯低頭不說話。
曹林宏揚聲詢問:“家裏隻有方便麵,你吃嗎?”他轉身去廚房燒水。
陸唯猶豫半晌,慢吞吞走到廚房門口,小聲道歉:“對不起。
六年前我知道你被警察抓了。我不敢去公安局澄清,你是為了保護我,不得已才會打傷那些人……”
“算了,都過去那麼久了。”曹林宏不甚在意。
陸唯的眼眶紅了,低著頭說:“你被抓以後,我不敢去公安局,也不敢回福利院,一個人四處流浪,直到遇上吳萍,然後又被關進了少教所……”
“命運有時候很奇妙。”曹林宏感慨,“如果不是六年前那件事,我現在還在街上與別人打架。說起來,我應該謝謝你才對。”
陸唯沒有接話,雙手使勁絞纏衣角。
許久,在水蒸汽的“噗噗”聲中,曹林宏開口:“陸唯,路都是人走出來的。你埋怨別人不相信你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努力做一個值得讓大家信賴的人……”
“我不知道……”陸唯的聲音很低,“我想過很多次,如果我不是大家口中的小太妹,說不定四年前就可以揭穿吳剛的真麵目。”
曹林宏的目光落在手腕的舊傷疤。過去已經在他們身上打下烙印。他自言自語:“不管怎麼樣,總歸要試一試。我們不可能改變過去,隻能嚐試改變將來。”
曹林宏與陸唯說話的當口,吳剛正坐在自家客廳的沙發上。他端起紅酒抿一口,笑問吳瑤:“你心心念念的‘妹妹’馬上就要回家了,高興嗎?”他的臉上不複和藹與慈善,隻剩下得意洋洋。
吳瑤站在一旁,怯生生地回答:“高興。”沉默片刻,她小心翼翼地詢問,“爸爸,萍萍……”
吳剛一把揪住吳瑤的衣領。吳瑤嚇了一跳卻不敢驚呼,“噗通”一聲跪在他腳邊,驚恐地哀求:“爸爸,我不敢了,爸爸,你原諒我,我再也不敢了。”
吳剛狠狠捏住她的臉頰,壓著聲音質問:“我對你們不好嗎?她竟敢三番兩次忤逆我!你是不是也想學她?”
吳瑤嚇得渾身顫抖。她想哭,卻又不敢掉下眼淚,更不敢掙紮。他不敢看吳剛的眼睛,又不敢移開視線,惶惶不知如何反應。
吳剛一巴掌打在她臉上,惡狠狠地質問:“說,你是不是也想學她?”
吳瑤雙手捂住臉頰連連搖頭,牙齒緊咬嘴唇,努力不讓眼淚落下。
“說話!”吳剛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
吳瑤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她努力壓抑急促的呼吸,誠惶誠恐地回答:“瑤瑤不敢,爸爸不要生氣,瑤瑤會聽話的。”
吳剛審視她,滿意地勾起嘴角。
夜越來越深,吳瑤就那樣跪在冰冷的地磚上,像奴隸一般伏在吳剛的腳邊。
突然,急促的門鈴聲傳來。吳剛打開監視器的顯示屏,看到戴浩站在大門外左顧右盼。
他命令吳瑤回去自己的房間,獨自外出應門。
戴浩看到他,迫不及待地拿出一張照片,急問:“吳先生,她真的不是你的女兒吳萍嗎?”照片是交通攝像頭拍下的,畫麵十分模糊。
吳剛和藹地笑了笑,搖頭回答:“這位先生,我在醫院的時候就說得很清楚了,你認錯人了。”他比了一個“請離開”
的手勢。
戴浩狐疑地打量吳剛,奇怪地問:“難道你不是因為女兒懷孕,一氣之下將她趕出家門……”
“先生,你的想象力太豐富了。”
“去年的十月二十三號,你是不是去過詠柳街附近?”
戴浩追問。
吳剛的眼中閃過一抹厲色,轉瞬間消失無痕。他倚靠大門,虛弱地回答:“我不記得去年的十月二十三號自己去過哪裏,但我應該沒去過詠柳街附近。”
“這樣啊。”戴浩喃喃自語,“曹警官給我看過你女兒的照片,真的很像。”他歉意地笑了笑,轉身拿出手機,接通了曹林宏的電話。
吳剛關上大門,隱約聽到戴浩對著手機說:“曹警官,你弄錯了,被我撞進河裏的女人不是吳萍……”
夜色中,曹林宏掛斷電話,抬頭仰望星空。吳剛會主動交待自己的罪行嗎?
第十章 半真半假
當夜色褪盡,曹林宏匆匆來到吳家。他的目光透過圍牆朝院內張望。
晨光下,吳剛與吳瑤麵對麵坐在落地窗前。吳剛時不時照顧吳瑤用早餐,畫麵溫馨美好。
曹林宏臉色微沉。根據陸唯的描述,隻有當別墅的窗簾拉下,吳剛才會露出真麵目。
他沒有按下門鈴,反而繞著圍牆逛了一圈,然後踩著圍牆外的行道樹一躍而起,輕盈地攀越圍牆。
就在他的雙腳落地的那一瞬間,別墅內警鈴聲四起。
“曹警官?”吳剛看到來人是曹林宏,進屋關閉了警鈴。
曹林宏大喇喇地跟著他入內,走到餐桌前瞥一眼吳瑤,拿起桌上的吐司咬了兩口,又粗魯地扔回盤子裏。
吳剛皺著眉頭說:“曹警官,你有什麼事嗎?”
“還稱呼我曹警官啊!吳先生一大早致電交警隊,難道他們沒有告訴你,我隻是一名輔警,昨晚被開除了嗎?”說話間,曹林宏的目光有意無意落在吳瑤身上。
吳剛恍然大悟,曹林宏被交警隊開除,所以故態萌發,變回了真正的他,一個喜歡打架鬧事的小混混。他上前一步,把吳瑤護在身後。
曹林宏在餐桌前坐下,皮笑肉不笑地說,“吳先生,你說,害我被開除的人是誰?是陸唯,還是您,高高在上的吳先生?”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吳剛指了指房門,示意曹林宏馬上離開。
曹林宏摔下一遝照片,照片上是吳萍失魂落魄地走在馬路上的側影。他斜睨吳剛,笑著說:“雖然交通攝像頭的像素很差,但吳先生不會認不出自己的女兒吧?”他的神態,活脫脫就是地痞流氓。
吳剛沉著臉回答:“萍萍今天就會回家。”
曹林宏嗤笑,走到安保係統的控製麵板前,狠狠一拳打在開關上,顯示屏瞬間開裂。
吳剛一陣錯愕。
曹林宏揉了揉拳頭,也不避諱吳瑤在場,高聲說:“你我心知肚明,你不敢認屍,因為吳萍在不久前生過孩子,身上又有你虐待她留下的陳舊性傷痕。其實你對吳萍做過什麼,在你的大女兒身上驗一驗便知。”
吳剛氣憤地控訴:“你這是誣陷,我保留控告你的權力!”
“吳先生有沒有聽過,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曹林宏的聲音不高,卻硬生生蓋住了吳剛的叫囂。
他不緊不慢地說,“我丟了工作,以後吃飯都成問題。
吳先生想讓我閉嘴,一口價,五十萬。這數字對吳先生來說隻是九牛一毛。”
吳剛沉著臉看他,仿佛在看一個笑話。
曹林宏聳了聳肩,無所謂地說:“我是怎麼樣一個人,吳先生一查便知。等你查清楚了,我再來找你。”他轉身往外走。
吳剛目送他走出大門,上樓去了書房。
中午時分,當吳瑤把飯菜端上餐桌,吳剛心事重重地走入餐廳。
他已然查知,曹林宏是殺人犯之子,因為陸唯,他差點進了少教所。這一次,他為了證明自己,卯足了勁想要找出車禍女死者的身份,結果他不止被陸唯劃傷了右手,最後還落得被交警隊開除的下場。
他必須徹底擺脫曹林宏,否則他就是一個無底洞!
午後,當沈軍等人抵達吳家別墅,吳剛正拿著DNA 檢測中心送來的親子鑒定報告。
沈軍看到他臉色發白,好奇地朝檢測報告看去,就見醒目的黑體字:99%。他問:“吳先生,這是……”
“郭鵬軍這個畜生!”吳剛的臉色由白轉青,胸口劇烈起伏。
沈軍側目,暗暗為吳剛的演技喝彩。
吳剛雙手揪扯自己的頭發,嘴裏不斷地重複:“是我引狼入室,是我對不起瑤瑤。”
許久,他緊緊握住沈軍的手,哀聲說:“是我錯信了郭鵬軍!都是我的錯!”
他含著淚陳述,“七年前,瑤瑤生過一個女孩。我以為是她在外麵受了欺負。我暗中調查與瑤瑤接觸過的人,卻沒料到是自己引狼入室!”
沈軍聞言,心中詫異萬分。包括他在內,所有人都以為“妹妹”是指吳萍剛出生的女兒。他脫口而出:“吳先生,你的意思,郭鵬軍曾經強奸吳瑤,致使吳瑤懷孕,在七年前生下了一個女孩?”
“是。”吳剛用力點頭,“瑤瑤患有自閉症,她沒有能力照顧孩子,再加上我一直希望她可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所以孩子出生後,我就把她寄養在了別處。”
他抓起親子鑒定報告,“昨天,你們給我看了郭鵬軍在病房內逼問陸唯的那段視頻,我聽到他說,‘你們把她藏在哪裏’,起了疑心,所以連夜請人做了親子鑒定,結果真的是他,是他強奸了瑤瑤!”
吳剛口中的“視頻”是陸唯讓葛大康等人偽造的那段錄像。
昨天,沈軍用它試探吳剛的反應。如今,吳剛這是“順水推舟”,把一切全都推給郭鵬軍。
當下,吳剛把鑒定報告揉成一團,渾濁的眼淚滑下臉頰。
“今時今日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麼對瑤瑤、萍萍噓寒問暖,原來他一直想知道倩倩的下落,因為倩倩是他的犯罪證據!”
他拭去臉頰的淚水,“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可隱瞞的了。
瑤瑤和萍萍口中的‘妹妹’就是指倩倩。陸唯不知從哪裏知道了這件事,誤以為倩倩是我的私生女,以此事威脅我。”
他恨恨地說,“郭鵬軍深夜逼問倩倩的下落。他不知道,病房內的萍萍是陸唯假冒的,結果讓他丟了性命。”
沈軍附和:“這樣倒也說得通,不過陸唯堅稱,不是她將合照中的吳萍換成她。我們雖然拘留了陸唯,但這事的細節還需要進一步核查。等核查清楚了,才能將她移交檢察院。”
沈軍推測,別墅中的合成照片應該是吳剛授意郭鵬軍製作並且替換的,以此陷害陸唯,讓大家誤以為陸唯試圖取代吳萍。
他轉而詢問吳剛,吳瑤的女兒現在寄養在哪裏。吳剛說出了“邯山鎮”三個字。
僅一分鍾,戴浩氣喘籲籲地跑到吳家大門口,急促地按壓門鈴。直至吳剛打開大門,他一把抓住吳剛的手腕,高聲說:“邯山鎮,我想起來了。我在邯山鎮見過你,還有你的兩個女兒。”
話音未落,他拿出早前那張照片,信誓旦旦地說:“她就是你的女兒,沒錯的。你為什麼不願意認她?”
沈軍走到吳剛身後,拿過戴浩手中的照片,狐疑地詢問吳剛:“吳先生,你的小女兒無故失蹤多日,你報警了嗎?”
吳剛不慌不忙地說:“沈隊長,麻煩你派人去萍萍的房間取幾根她的頭發。有些事,口說無憑。”
第十一章 勒索
公安局的刑事技術人員翻遍吳萍的房間,好不容易在下水道入口找到兩根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