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 章 棘手
陸唯好似被曹林宏的鮮血燙到,猛地鬆開手。很快,所有人都被帶回了公安局。
審訊室內,曹林宏再次重申:“郭鵬軍的死亡時間和視頻拍攝的時間是一致的,都是午夜時分。那天是初八,正是月亮下山的時候。”
他分析,“吳萍的病房坐北朝南,那個時間點,月光一定是從房門的玻璃照向窗口的百葉簾,而不是像視頻顯示的那樣,從窗口照入屋子裏。這就證明,視頻不是在郭鵬軍陳屍的病房外拍攝的。陸唯不可能在拍攝視頻的同時,又去謀殺郭鵬軍。”
說著,說著,他有些語無倫次,“視頻中的男人不是郭鵬軍……是陸唯找人假扮他……你們難道看不出, 原本證明陸唯有罪的視頻,恰恰是她的不在場證明?”
他看到刑警沒有反應,又急巴巴解釋,“葛大康他們先在醫院拍攝樓梯和VIP 病房的走廊,然後假裝摔落攝像機,再離開醫院去到某處,找準角度假裝拍攝牆壁上的影子,其實是為了屋內那一幕……”
刑警插嘴:“你也說了,那些都是‘假裝’。他們為了讓視頻看起來是連貫的,調整了攝像機的時間,編輯了視頻。
那段視頻不可能成為有效證據。”他歎息,“陸唯交待了拍攝視頻的地址,她的確不可能在拍攝視頻的同時,回去醫院殺人。
可是有什麼用呢?視頻是假的。那裏也可以是她事後布置的。”
曹林宏愣住了,煩惱地扒拉頭發。
表麵看來,陸唯假冒吳萍被郭鵬軍識破,這是她的殺人動機。案發現場是她的病房,她有作案條件。凶器是她從吳剛的病房拿的,上麵一定有她的指紋,她又在案發後突然失蹤。
以上這些全都證明,她就是真凶!
曹林宏相信陸唯沒有殺人,可法律隻講證據。他急問:“醫院的攝像頭呢?沒有拍到陸唯或者其他人進出病房嗎?”
刑警搖頭。
時至2006 年,很多公共場合都已經安裝攝像頭,可偏偏,這家醫院的VIP 病房沒有安裝電子監控設備。陸唯從醫院離開,唯一經過的攝像頭在醫院的大門口,前幾天就壞了。
得知此事,曹林宏突然記起,吳家的安保係統也是關閉的。
警察隻能根據別墅相框上的指紋“合理”推測,是陸唯把自己的照片和其他人的照片做了合成,試圖魚目混珠,假冒吳萍。
別墅的那些照片製作粗劣,目的不是為了協助陸唯假扮吳萍。相反的,它們是為了證明,陸唯試圖冒充吳萍。
一切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殺人嫁禍!
“我要見你們刑偵總隊長沈軍!”曹林宏大叫,額頭的青筋都凸了出來。
不多會兒,簡樸的辦公室內,沈軍聽完曹林宏的敘述,背靠椅子斜睨他,冷聲說:“你不是言之灼灼,你可以靠自己,凡事都不需要我插手嗎?怎麼,這會兒知道求我了?”
曹林宏雙手撐著辦公桌,眼睛直勾勾盯著沈軍。
六年前,沈軍為他四處奔走,才讓他免於成為少年犯。
他感激沈軍,可是他不希望自己永遠受他保護。最重要的,沈軍是好警察,而他是殺人犯的兒子,是街頭的小混混,他不想自己連累他。
他相信,沈軍也是心知肚明的。
轉念間,曹林宏跌坐在椅子上,低聲說:“沈叔,陸唯是無辜的,她一心想救吳萍,卻一次又一次被人誣陷。我知道,大家全都瞧不起我們這樣的人,可是我們中的大部分都不是壞人。我不想看到陸唯再次蒙冤……”
“阿宏,真正介懷過去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你自己。”
沈軍意味深長地感慨,“我早就說過,你就是你,不管過去怎麼樣,不管你的父母是誰,咱們隻要做到‘心正’就夠了。”
曹林宏沉默了。許久,他猛地抬起頭,問道:“刑偵隊是相信陸唯的……那段視頻,吳剛的說辭,現場的照片,都是你讓他們故意透露給我……”
“相信又如何,關鍵是證據。”沈軍皺起眉頭,“現在,所有的不利證據都指向陸唯。”
曹林宏歎息:“如果我們能夠證明屍體是吳萍……”
沈軍問他:“你確定,被戴浩撞入水中的女死者是吳萍?”
“我不確定。”曹林宏搖頭,“我已經調查過全市所有的婦產科醫院,沒有吳萍的就診記錄。不過按照陸唯所說,吳萍和吳瑤口中的‘妹妹’,很可能是吳萍不久前出生女兒。
這至少證明,吳萍生過一個女兒。”
第二天一早,沈軍與女警走入吳剛的病房。
吳瑤看到陌生人,嚇得躲到了吳剛身後,雙手緊緊攥住他的衣服。
沈軍詢問吳剛,他與郭鵬軍的關係。吳剛低頭沉默。
沈軍沒有勉強他,目光有意無意瞥向吳瑤,柔聲說:“你就是瑤瑤吧?還記得郭叔叔嗎?就是大前天喂你喝粥的那個人。”
“沈隊長,你什麼意思?”吳剛終於開口了。他把吳瑤護在身後,憤怒地瞪視沈軍,“公安局不會是懷疑瑤瑤吧?”
他義憤填膺,“老郭被謀殺的時候,瑤瑤一直和我在一起。”
沈軍麵無表情地說:“根據醫院的記錄,吳先生那時正處於昏迷狀態,怎麼知道吳小姐沒有離開過你的病房?”
吳剛冷笑著說:“你們不相信我,可以去問值班的護士,昨晚瑤瑤有沒有走出病房。再不然,你們也可以谘詢自閉症方麵的專家,瑤瑤有沒有能力殺人。”
沈軍不以為忤,走到窗邊朝樓下的病房看了看,那裏正是郭鵬軍遇害的地方。他低聲嘀咕:“這家醫院真是奇怪,隔壁病房明明空著,竟然把你們安排在不同的樓層。”
吳剛反唇相譏:“護士告訴我,那是老郭的要求。沈警官,你不會想說,老郭故意這麼做,為了協助凶手謀殺自己吧?”
他的話音未落,曹林宏大步流星走入病房,把陸唯的照片甩在床頭櫃上,生氣地詰問吳剛:“她根本不是吳萍!你以為你什麼都不說,就能包庇她?”
他手指陸唯的照片,“你們出車禍的時候,她雖然穿著吳萍的衣服,但是你總不會錯認自己的女兒吧?”
“爸爸。”吳瑤瑟縮了一下,努力把自己隱藏在吳剛身後。
吳剛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她,沒有回應曹林宏。
“你是交警隊的吧?”沈軍不悅地打量曹林宏,“你們隊長沒有告訴你,案子已經由刑偵隊接手了嗎?”
“那又如何?“曹林宏手指陸唯的照片,再次質問吳剛,“郭鵬軍認出了她,所以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殺人滅口,是不是這樣?”
吳剛一言不發,仿佛壓根沒有聽到曹林宏的話。
沈軍板著臉重申:“郭鵬軍被殺一案,與交警隊無關……”
“你管不著我!”曹林宏不客氣地打斷了沈軍,追問吳剛,“你一早認出了她,為什麼包庇她?還有,她口中的妹妹到底是誰?”
吳瑤好似被嚇到了,緊張地拉扯吳剛的衣袖。
曹林宏大步上前,一把拽住吳瑤的手腕,高聲質問:“你們說的‘妹妹’到底是誰?”
“啊!”吳瑤放聲尖叫,使勁拍打他,試圖躲回吳剛身後。
“你幹什麼?!”吳剛極力護住吳瑤,喘著粗氣指責曹林宏,“你會嚇到瑤瑤的!”
“夠了!”沈軍嗬斥曹林宏,試圖拉扯他。場麵一時間有些混亂。
“曹警官?”戴浩站在病房外環顧眾人,“公安局還沒有找到死者的家人嗎?”他的目光落在吳剛身上,又看了看吳瑤。
曹林宏不得不放開吳瑤,示意戴浩去病房外詳談。
戴浩轉身往外走,又忍不住回頭看一眼吳剛,不甚確定地詢問:“這位先生,我們是不是見過?”
吳剛搖頭回答:“沒有,至少我沒有印象。”
“難道你不是住在詠柳街附近?”戴浩鍥而不舍。
吳剛再次否認。曹林宏衝戴浩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戴浩將信將疑,轉頭對著曹林宏解釋:“曹警官,我在醫院外麵看到你,不知不覺就跟了進來。其實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好像見過被我撞到的女人……”
曹林宏急問:“你見過她?你在哪裏見過她?”
“一時想不起來了。”戴浩懊惱地搖頭。
一問一答間,吳剛目送他們朝樓下走去。
不多會兒,曹林宏從樓下折返。他站在樓梯的轉角,看到女警陪同吳瑤站在樓梯口,正與身穿白大褂的女人說話。
白大褂是刑偵隊請來的臨床心理學家。
吳瑤背靠牆壁,仿佛沒有知覺的洋娃娃,呆呆地站在那裏。
曹林宏點燃一支煙,狠狠吸了兩口。
他和陸唯都是孤兒,但他們至少心智健全,身體健康,可吳萍和吳瑤呢?她們患有不同程度的自閉症。書上說,自閉症是由於神經係統失調導致的發育障礙,患者會出現語言發育障礙、人際交往障礙,甚至無法感知他人的情緒——想到這,曹林宏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吳瑤身上,微微眯起眼睛。
第八章 歇斯底裏
曹林宏翻查資料得知,自閉症患者無法感知他人的情緒,可早前在吳剛的病房,麵對他的憤怒,吳瑤產生了情緒反射。
他定睛看去,又覺得吳瑤的症狀與書上的描述一模一樣。
除此之外,吳瑤與吳萍的檔案顯示,她們在確診患有自閉症之後,才由吳剛收養。
曹林宏隱身在樓梯後麵觀察吳瑤,直至女警帶著吳瑤返回病房,他高聲說:“王醫生,請留步。”
他三步並作兩步跨上樓梯,直言詢問,“王醫生,吳瑤的自閉症會不會是假裝的?”
“假裝的?”白大褂愣了一下,避重就輕地回答,“如果自閉症可以通過幾分鍾的會麵確診,很多大夫都要失業了。”
“那就不是假裝的?”曹林宏追問。
“也不能這麼說……”
“王醫生,你就不要和我繞彎子了!”曹林宏急躁地打斷了她,“是不是,一句話。”
“什麼一句話,兩句話的。”白大褂笑了起來,“我隻能說,吳瑤具有自閉症的某些病症,比如說,語言障礙,社交能力低下等等。”
曹林宏抓了抓頭發,又問:“那吳剛呢?他昏迷不醒會不會是假裝的?”
“曹警官,你真愛說笑。昏迷不是睡著,有儀器數據的,怎麼能假裝?吳剛的腦部淤血雖然隻是毛細血管破裂造成的微量出血,但是你不會以為,MRI 圖像是我們醫生畫上去的吧?”
曹林宏腆著臉追問:“有沒有什麼藥物,讓他看起來像是昏迷了?”
白大褂回答:“有是有,但是……”她搖頭,“據我所知,吳剛在急診室出現惡心、頭痛的症狀,之後陷入昏迷。MRI 圖像顯示,他的腦部有微量出血,轉入加護病房觀察。從醫學上來說,其中並沒有疑點。”
曹林宏隨意點點頭,眉頭皺得更緊了。
郭鵬軍遇襲身亡的時候,吳剛正處於昏迷狀態,吳瑤患有自閉症,喝粥都要別人喂,他們如何殺人,又有什麼動機呢?
病房內,沈軍已經離開,吳剛怔怔地望著窗外。吳瑤安靜地坐在病床邊,腦袋枕著吳剛的手臂,像一隻溫順的小貓。
曹林宏走入病房,直言詢問吳剛:“吳萍是不是剛生過孩子?”
吳剛不可置信地瞪他,仿佛那是一句很離奇的話。
曹林宏意味深長地說:“在犯罪心理學上,犯罪嫌疑人避而不答隻有一個原因,他在隱瞞真相。”
“我是犯罪嫌疑人?”吳剛冷笑,“公安局懷疑我什麼?
謀殺老郭?”
曹林宏鍥而不舍地追問:“吳先生,請你正麵回答我剛才的……”
“沒有,沒有,沒有!你滿意了嗎?”吳剛激動地大叫,劇烈地咳嗽起來。吳瑤趕忙站起身替他順氣,又殷勤地倒水。
曹林宏猶嫌不夠,高聲說:“吳先生說的‘沒有’,是你的養女吳萍沒有懷孕,也沒有生過孩子,對嗎?”
吳剛聞言,咳嗽得更厲害了。
吳瑤手忙腳亂想要喂吳剛喝水,擔心地哭了起來。
恰這時,曹林宏的手機鈴聲響起。他轉身接起電話。
電話另一頭,一個男人詰問曹林宏:“誰讓你插手刑偵隊的案子了?你趕快給我回來!”
曹林宏急促地回答:“隊長,我懷疑車禍的女死者是吳萍,不過吳先生否認吳萍曾經懷孕……我會找到證據的……幸好,戴浩見過死者……”
說話間,他往樓下走去,馬不停蹄地趕回自己家。當他打開房門,還來不及拔出門上的鑰匙,利刃的寒光直撲他的麵門。
他的大腦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已經躲過對方的攻勢,右手握拳劈開持刀的手腕。
陸唯閃躲不及,隻覺得手腕火辣辣地疼,刀尖“叮”的一聲嗑在金屬門框上,發出刺耳的“吱吱”聲,鋒利的刃口硬生生刮下了一行油漆。
“你瘋了!”曹林宏怒斥。
陸唯緊抿嘴唇,反手又是一刀,狠狠紮向曹林宏的咽喉。
曹林宏敏捷地閃躲,右手抓住陸唯的手腕。
陸唯尤不放棄,手腕輕輕一扭,刀尖劃向曹林宏的頸動脈,眼中的怒火幾乎噴湧而出。
曹林宏也生氣了。他抓著陸唯的手腕撞向門框,水果刀應聲落地。
陸唯愈加憤怒,一腳踹向曹林宏的脛骨。曹林宏讓開一步。
陸唯一招落空,第二腳隨之朝他的胯下踢去。
“夠了!”曹林宏一個反手擒拿,將她的右手反剪在身後,把她往屋內推去。
“放開我!”陸唯用力掙紮,揮舞左手想要抓撓曹林宏的臉。
曹林宏又氣又好笑。她張牙舞爪的模樣,活像憤怒的小母獅。他“嘭”的一聲踢上房門,把她往沙發推去。
陸唯一頭紮在沙發靠墊上。她懵了一秒,立馬像受驚的小野貓,猛地蹦跳起來,轉身怒視曹林宏。她控訴:“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你把我反鎖在你家,你以為你能關住我?!”
曹林宏審視陸唯。她的臉頰殘留車禍時的刮傷,她的脖子上是匕首留下的新傷。她長得矮小,頭頂大概隻到他的肩膀吧?
他反嗆她:“既然鎖不住你,你為什麼不走?橫豎你都不想活了,你可以去公安局挾持警察,或者索性去醫院把吳剛殺了。”
陸唯臉色煞白,睜大眼睛瞪他,牙齒緊緊咬住下嘴唇。
突然,她“噗通”一聲跌坐在地上,扯開嗓子嚎啕大哭。
曹林宏頓時手足無措。雖然他從來不打女人,但這會兒他寧願和陸唯打一架。他幹巴巴地勸說:“喂,你別哭了。”
陸唯不理他,一邊哭一邊叫嚷:“那具屍體一定是吳萍,她是被吳剛害死的。我答應過幫她,可是我什麼都做不到。”
她不斷重複這幾句話。
曹林宏等了十多分鍾,陸唯依舊哭個不停。他不耐煩地蹲在她身旁,捏住她的下巴質問:“你是不是隱瞞了什麼事?”
“沒有!”陸唯的眼睛複又染上一層薄怒,“我都告訴警察了,十多天前,我終於找到吳萍。我隻想問清楚,四年前她為什麼誣陷我,為什麼不願意指證吳剛。”
她抽抽噎噎陳述,“我找到她的時候,她一直哭,一直求我。
我隻能答應她,趁著吳剛出差,假扮她呆在吳家,讓她出門找她的‘妹妹’。七號上午,吳剛去機場之後,她就穿著我的衣服出門了,結果她一去杳無音訊。我等了四天,急得不得了,就去機場找吳剛,回來的路上發生了車禍……”
曹林宏插嘴:“你用硬物襲擊了吳剛……”
“不是,沒有!”陸唯用力推開曹林宏,像刺蝟一樣全身戒備,“是吳剛說,我用不鏽鋼杯子砸了他的頭?你相信他的話?原來你和其他人一樣,根本不相信我……”
“你沒有說實話,讓我怎麼相信你?”曹林宏失望地搖頭。
他從始至終沒有提過不鏽鋼杯子。
“實話?”陸唯笑了起來,眼淚不斷滾落,“實話就是,他用不鏽鋼杯子砸了自己的頭,一邊砸,一邊衝我笑。這是事實,你相信嗎?有人會相信嗎?”
曹林宏愣了一下。他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但是吳剛壓根不需要以身犯險,就為了誣陷陸唯。所以他更傾向於相信,是陸唯或者郭鵬軍襲擊了吳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