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賢仁死了。
空氣中遮天蔽日的煙塵和黑暗讓人找不著方向,希哲咬牙喘著粗氣,往記憶中走廊的方向逃竄。右手臂的骨頭斷成了幾截,由肌肉和皮膚連接著,無力地隨著奔跑在晃動,左肩上馱著昏迷的春桃,讓他更難在跑動中保持平衡,已經連續摔了好幾回,又忍著劇痛重新起步。
賢仁最後交待過要保護好春桃,一定要趕緊讓她脫離險境。想到這裏,希哲不由得熱淚狂湧,一切都源於寄來調查團基地,給春桃的匿名包裹。如果自己能早點發現那個包裹有可疑,就不會愚蠢得讓春桃去打開,賢仁也不會為了救兩人,去搶奪包裹而獻身。
前幾天,調查團就接到恐嚇電話,同時得知,之前案件中逮捕的犯人盧彥庭已經成功越獄。兩件事一定不是偶然,他一定想出來為屍體盜竊案中喪生的妹妹報仇。
除了包裹以外,還陸續傳來了幾聲巨響,爆炸的威力讓舊校舍各處出現不同程度的坍塌,走廊盡頭本來是緊急出口,此刻已經被混凝土碎石殘渣堵死,一樓舊校舍正門也被石柱截斷,四周透不進一絲陽光,兩人被困住了。
還有一個地方!
希哲聳聳肩,把快要滑落的春桃重新馱穩,嘴裏不斷提醒自己:“不要慌,要冷靜。”然後以大門位置為標準,向來時的方向返回,一邊數著步數。
幾十步過後,他伸出左手在左側的牆體上摸索,終於在幾步誤差之外觸碰到一個熟悉的門把。那是以前一個陶藝工作間,配有一個地下室,那裏有一扇通往地麵的小窗。
但願地下室沒有被爆破波及。希哲闖進工作間,把春桃放在一邊的地上,湊到她口鼻跟前,確定她雖然呼吸微弱,但至少還活著。希哲猛烈咳嗽了一陣,好不容易才找到地下室入口的位置,用身體頂開壓在上麵的架櫃,拉起了門板上的圓環。
他把頭伸進地下室,裏麵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先不說能不能找到出口,至少可以暫時遠離煙塵和再次坍塌的危險。可是疼痛和疲累把站起來的力氣也剝奪殆盡。他吃力地把春桃拖到入口,兩人一同滾到樓梯底部。
“春桃!”希哲爬了過去,隻聽見醒來的春桃弱弱地吐出幾個字:“不能……出去……”
希哲這才反應過來,以防包裹沒能完成工作,凶犯用炸藥毀掉所有的出口,困住幸存的人,但現在卻又留下這麼一扇窗戶,簡直就像故意讓他們從這裏出去。
當然也可能是凶犯對舊校舍並不熟悉,根本沒意識到這個額外的出口,這樣一來,那扇窗戶就是他們逃生的唯一希望。
隻是最讓希哲糾結的是,春桃的直覺,從來沒有出錯過。
出去可能會被狙擊,但自己和春桃的傷勢又不知道能支撐多久。掙紮了好一陣,希哲把醒來的春桃搬到樓梯台階後方,說道:“桃子,我必須要出去找人幫忙,把你送去醫院,凶犯不知道你還活著,你在這待著,沒聽到我的聲音就不要出來,懂嗎?”
希哲說完轉身離開,春桃一手扯住他骨折的右臂,不停搖頭。他強忍著疼痛沒有叫出聲,掙脫開春桃,拖著受傷的身體往窗戶移動。
他從來沒有想過,爬出這麼個窗戶會是那麼困難的事。
右臂的傷和疼痛對精神的創傷,讓他過人的體能早已消耗殆盡,現在的他和普通人無異。
外麵也已經被殘骸堵塞,倒塌的天花和牆體構成了一個小空間,比地下室稍亮一些,隱約能看清眼前幾米外的殘骸。
希哲一手撐在地麵想支起身體,突然感覺手掌下壓著一根約為圓柱的柔軟物體,甚至還有溫度和光滑的觸感。他轉過臉,頓時心跳加速,麵紅耳赤,雙腳蹬了幾下愣是沒站起來,倒在了一邊。
就在地下室窗戶外的一側,躺著一個用被單裹住身體的少女,掛在臉上的幾縷淩亂長發,和沾在身體各部位的灰塵,絲毫掩蓋不住動人花容和曼妙的身材,高聳的雙峰緩慢地起伏著,使希哲的目光和呼吸逐漸與之同步起來。
希哲吞了口唾沫,扶著骨折的手臂走到少女身邊,仔細觀察起來。少女和自己年齡相仿,身上有多處傷痕。視線繼續往下移動,這下希哲嚇得深吸一口氣。剛才因為粉塵掩蓋的關係,根本沒發現,那少女身下,竟壓著一對類似鳥類的羽翼!
天使?
為了驗證,隻能把被單掀開。希哲單膝跪地,用左手撩起被單的一角,這時身後響起碎石被踐踏的聲音,他頓覺不妙,迅速往旁邊側身滾開,但額發還是感覺到了有什麼猛烈刮過的風壓,要是反應稍慢一秒,恐怕要挨個正著。
蹲穩身體後,希哲習慣性地用右手要撿起碎石還擊,隻感覺到一陣劇痛,這才想起右臂被爆炸的衝擊重傷,已經毫無用處。
一秒的遲疑,偷襲的人已經衝上前來,朝希哲臉上再揮一棒,雖然側頭躲過,但對方馬上用木棒壓住了他的喉嚨,再施加上自己的體重,讓他瞬間透不過氣來。體位處於劣勢,僅靠一隻手和遍體鱗傷的軀體根本無法反抗,希哲隻能任憑來人坐在自己胸前,連臉都無法看清,等待著窒息來臨。
“希……希哲哥……”窗戶的方向傳來了春桃的聲音。
趁著來人回頭警戒的瞬間,希哲摸到一塊斷磚,向身上的人砸去,在對方傾倒以後,搶過掉在身上的木棒抵在了對方的臉上。
“別……別傷害我們。”對方的臉終於清晰,年齡和自己相差不大,耳邊的頭發推剪得很深,頭頂的長發向後梳著,正舉起雙手擋在身前求饒。
“為什麼要襲擊我?那個女人……是怎麼回事?”希哲指著地上的裸體少女問道。
“我不知道,我在路上遇到了她,帶著她來找調查團,誰知道發生了爆炸,緩過神來的時候,看見你在她旁邊,以為要對她做什麼,所以……”
希哲盯著對方的臉看了一陣,扔開了手上的木棒,把從地下室爬出來的春桃護在了身後。
“啊!”這時春桃也發現了少女,眼前的景象似乎讓她恢複了過來,指著羽翼猛拍希哲,“翅膀!翅膀!”
“咳咳!桃子,麻煩你輕點……”希哲低吟道,繼而轉向剛才襲擊自己的男人,“你是誰?又是在哪裏找到這個天使?”
男人表情突變:“她不是個天使,而是隻惡魔。”
2
我叫馮俊,S 大學學生。
四月才過一半,高溫便搶占了大地。別人都說這個城市四季如春,但隻有生活在這裏的人才知道,這個城市其實有兩個季節:讓人心火焚燒的炎夏,和鼻涕能凍成冰的寒冬。
我伸手撥動車內冷氣的扇葉,讓冷風直接吹在身上驅散炎熱,反複幾次沒有效果,這才發現讓我無法平靜的,不是居高不下的溫度,而是腦海中我和小哈的親密過往。
小哈是我的愛犬,美麗的哈士奇,從出生就被售賣。父母因為出差長期在外,於是買了下來給我作伴。小哈很乖很聰明,能聽懂很多簡單的指令。我們每天待在一起玩耍,對於內向話少的我來說,它不愧是最好的朋友。
遺憾的是,作為最好的朋友,我卻無法幫小哈擺脫最大的敵人——炎夏。今年的天氣尤為反常,有同學曾說過這個城市不適宜養哈士奇,我當時嗤之以鼻,還大罵同學妖言惑眾,直到那天放學回家,看見小哈的屍體,泣不成聲。
獸醫說小哈是中暑死的,送去的時候已經回天乏術。我把它葬在了後院,一腔悲痛無處發泄,指著無辜的溫度計罵了許久,然後取而代之是許久的沉默。
想到這裏,身體莫名地更加燥熱起來,眼前一直浮現著小哈那張呆萌的臉。
然後那張臉粉碎了,這不是比喻,真的在我眼前粉碎了。
長長的刹車聲過後,我盯著前窗玻璃上蛛網似的裂痕,直到輪胎摩擦地麵產生的刺鼻氣味灌進肺部,我才意識到自己撞到了什麼東西。
怎麼辦?逃吧,應該沒人看到。我這麼想著,望望四下無人,也沒有道路監控,便重新一腳踩在油門上,繞過地上那不知是否還活著的軀體,快速駛開。
路燈過於昏暗,我看不清躺在車前的是什麼鬼,隻能透過玻璃裂縫的間隙和剛才碰撞的觸感,隱約判斷出是個少女。
車子漸漸遠離,我斷斷續續呼出一口氣,但就在視線觸及後視鏡的瞬間又倒吸了一口,嗆得我猛地咳嗽,不得不再次停下車子,好久喘不過氣來。
我揉了揉眼睛,確定沒有看錯。那被撞的東西,竟然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
要回去看看嗎?既然能站起來,及時送去醫院應該沒有大礙,總比背負撞擊逃逸的罪名強。再三權衡以後,我倒好車駛了回去。然而就在距離大約十米左右的地方,車前燈下的情景讓我差點把車開進路邊的田裏。
我張開口說不出話來。那的確是一名少女,她一絲不掛站在路中央,渾身白嫩的肌膚上遍布各種傷口,胸前那對豐滿的……不,讓人震驚的是她的背後,那一對低垂的雪白羽翼!鮮血順著羽毛緩緩流下,隨著她每邁出一步,都在身後的地麵上滴出一條條血痕。
好長一段時間我都在考慮要怎麼向別人說出這段經曆,直到她走到了我的車前,再也支持不住軟癱下去,“咚!”
地倒在我的引擎蓋上,我才反應過來,把她抱進了後座,要送她去醫院。
她非常虛弱,卻以難以想象的力量拽住我的衣袖,嘴裏重複著幾句話:“不能去……醫院,別讓他……找到我,羽毛……回收……”
我那一刻不知如何是好,於是按她的請求,收集好馬路上的羽毛,把她帶回了家,自己買來各種藥物和用品,照著百度上的方法,幫她處理好傷口。而她在那以後,則一直昏迷著。
我把注意力放在了羽毛上麵。從她對羽毛的重視,我猜到那一定蘊含著什麼力量,於是回到房間後,我拿出收集回來的一根羽毛,說出了自己的願望,希望最近去世的愛犬小哈能回到我身邊。
什麼也沒有發生,為了驗證,我還特意到後院挖開了小哈的墓。強烈的臭味和腐爛的屍體告訴我,即便是天使,也沒有能力將死者複活。
那麼,希望你可以上天堂,不再有病痛。我把羽毛放在小哈身上,重新蓋上一層土,便回去洗洗睡了。
淩晨,我在夢中隱約聽到了小哈脖子上的叮當聲,由遠及近,接著垂在床沿外麵的手,感覺觸碰到了什麼濕漉漉的東西。隻是,伴隨這那聲音和觸感而來的,還有嚴重的腐臭味。
我睜開眼睛,床邊站著一隻像生化危機裏的喪屍犬一樣的怪物,大部分皮毛已經不見了,滴著黑色漿液的筋肉外露著,甚至能看到它胸前幾根白森森的肋骨在起伏。
項圈上的鈴鐺顯示,它就是小哈。如我所願,它回來了,隻是不是以我想要的形態。我非常害怕,讓它回到來時的地方,但是小哈無動於衷,也沒有任何動作或反應,回來的隻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我忍著惡臭,用廢床單把小哈的屍體包裹起來,回到後院,剛才覆蓋的薄泥果然被扒開。我把小哈放進坑裏,重新用厚厚的泥土掩埋。
但是就在我把全身衝洗完畢從浴室出來時,小哈又像被惡魔附身一般,站在浴室門前,身後拖滿了泥土和屍液,一隻前腿或許因為掙脫床單和泥土的關係,已扭曲變形,耷拉在身體下麵。這次我有點明白小哈的目的,是我許下了願望,讓它回到我的身邊,但是願望不能撤銷,要小哈在泥土裏安息,隻能用另一個願望去覆蓋。
我再次拿出一根羽毛插在小哈身上,讓它回到地下永遠安眠,果然,它掉頭按原路返回後院,鑽進土坑裏再也不動了。
這時的我牙齒不斷哆嗦,腦海裏浮現出最近盛傳的屍體消失事件,多半也是羽毛的力量,躺在我家客房裏的,根本不是個天使,而是一個能操縱屍體的惡魔。
我趕緊打開電腦,打開白天在校園網裏忽視掉的一個帖子:神秘調查團。如果有任何人會相信我的遭遇,並且有能力查出那個受傷少女的身份,就隻有帖子裏提到的那個組織。
3
“那個組織剛才差點被你擊垮了。”希哲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在聽馮俊經曆的過程中,他已經和春桃用衣服撕成的布條,配合木棒把右臂固定好。
“不好意思。”馮俊摸了摸後腦,“咦?你們就是調查團的成員?我聽說,好像有三個……”
話音未落,對麵兩對幽怨的眼神把接下來要說的話生生塞回到喉嚨。兩秒過後,春桃捂臉“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回音在密封的空間裏格外刺耳。
“噓——桃子,聲音震動可能會再引起坍塌。”
春桃停了下來,不斷抽著鼻子:“要不我們回去找賢仁哥吧?我自己能走了。”
“基地已經完全堵死了,而且……你也看到,當時賢仁和包裹的距離……”希哲頓了頓,再也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