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紀雪見果然眉睫輕顫,隻是她的眼睛還沒睜開,便有大量淚水滾滾溢出。然後,雪見掙紮著,顫抖著,似乎正在與夢境中的遇見訣別。
終於,她慢慢睜開了眼睛。
“雪見,怎麼了?那個人她說什麼了?”
“她說……是喬恩辰……帶走了我的爸爸……”
難以置信的口吻,極度驚懼的雙眼。
說完這句話,雪見終於小聲地哭了出來。她的聲音低沉緩慢,卻透露出撕心裂肺的痛楚。安可棠一時手足無措,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隻得不停輕拍她的脊背。
原來這一路苦苦追逐的所謂記憶,竟是如此荒涼的一曲心寒。
“看來還是這種半催眠的方式更有效一點。”不知什麼時候,安遠薰醒了過來,麵無表情地看著正悲傷抽噎的紀雪見,“不過顯而易見的,這種方式也更為危險。”
“啊……”安可棠被安遠薰嚇一跳,卻又不能把虛弱的雪見推開。一時間,他拿捏著雪見的肩膀,尷尬得不知怎麼辦才好。
“其實,雪見剛剛看見的那個穿著白毛衣,抱著貓咪的女孩,就是她自己。”安遠薰一語道出真相。
“是……我自己?”雪見抬頭看安遠薰,臉上掛著兩道新鮮淚痕。
“是的,是一般意識的你,遇見了潛意識的你。也就是說,表層記憶和深層記憶中兩個你,剛剛交彙了。”安遠薰繼續解釋道。
“是我的思維穿越了時間空間,遇見了過去的我?”雪見問。
“不,不是這樣。可以這麼說,你剛剛看見的人,並非是真實的存在,她隻存活在你的底層記憶中。因而,她應該代表著你最真實的記憶係統。不受機體衰老,或是外界環境的影響。”
“也就是說,她所說的全都是真的?”訥訥的,又有眼淚掉下來,雪見追問道,“可是,為什麼喬恩辰要帶走我爸爸?他把爸爸帶去了哪裏?”
“你爸爸失蹤了?”安可棠問道,“之前沒聽你說起過。”
“我不記得了,”雪見搖頭,“我隻能隱約想起,有一次爸爸和喬恩辰一起出門,我和媽媽在家裏等他們,一直等,一直等……然後……”
她的眼神迷離起來。
“然後什麼?”安可棠問,“努力看看是不是能想起來,這點很關鍵。”
“不,我想不起來了……”雪見痛苦地抱住頭,“我隻看見……漫天塵埃,還有……天邊的火光……”
“塵埃……火光……”安可棠若有所思,又回想起他在密林中遇到雪見的那個時刻。
塵埃遍野,猛火初歇。
安遠薰看著雪見,輕輕點頭:“看來你的表層意識,和潛意識存在一定偏差。但我可以告訴你的是,至少在你所有的認知範圍中,潛意識是最真實的記憶記錄。”
“原來是這樣,”雪見閉上眼,“可是,他們究竟去了哪裏呢……”
你們離開的那一天,我於灰色塵埃中看到的那兩個人,究竟是不是你們呢?
也就是說,你們……後來回來了?雪見身體一顫。
“雪見,又想到什麼了?”安可棠捕捉到她微妙的變化,“你再仔細想想,那個喬恩辰的男孩,他還有什麼其他可疑的地方嗎?”
“嗯……”雪見的記憶又回轉到山坡上的那一日,喬恩辰性情大變的那一日,“他,他好像想過要殺死我,後來……後來他沒下得去手。”
“殺死你?”安可棠神色一凜,“按你的回憶來看,你們的關係應該很好很親密啊,他怎麼會想置你於死地呢?”
“我不知道。”雪見惶惑地搖頭。
“難道……你們之間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安可棠沉吟道,“這些事和喬恩辰後來的變化有關,也和你爸爸的失蹤有關……”
雪見再一次搖頭,一無所知的孱弱表情。
“哎……算了,能想起這麼多已經很不容易了,”安可棠拍她的肩以示安慰,“總算這是個好的開始,比以往都有效準確,接下來有機會再試試吧。”
“是的,這種半催眠的方式,是最有效也是最危險的,”頓了頓,安遠薰繼續說,“這種召喚丟失記憶的方法,需要當事人直麵最真實的記憶,卻沒有任何回避或與之過招的可能。也就是說,無論記憶有多凶猛慘烈或出人意料,你都必須無條件地接受。但是,因為真相和意識往往差異過大,導致很多人都無法麵對,在催眠結束後會出現精神崩潰的征兆。甚至有些人……根本就是瘋了,或是醒來後就有自殺傾向。”
“那麼……還是不要這麼做了吧,還是選擇更安全的方法吧。”安可棠有些擔心。
“不。”雪見的聲音堅定執著,“我想知道,喬恩辰究竟對爸爸做了些什麼,他做這些究竟有什麼目的。”
“哪怕將之前所有的平靜生活都打碎,也沒關係?”
“對。”
“哪怕將自己曾相信的一切都毀滅,也沒關係?”
“對。”
“哪怕知道真相後自己會一無所有,也沒關係?”
“對。”
看著安遠薰的眼睛,雪見堅定地點頭,一次又一次。
“好,我會幫你。不過……”安遠薰突然接著問,“哪怕你一旦恢複記憶就必須離開我們,也沒關係?”
“對。”雪見的嘴角綻放出輕笑,她知道自己沒有絲毫留戀。
就在她觸摸到真相外衣的一刹那,雪見已經決定了自己的去路。此刻的她,是以往從沒有過的堅定安心。
是的,原來緊追不放的夢裏人,並非愛得死去活來的眷侶,而是抵死不放的恩怨。雖然諷刺,雖然心寒,卻仍要繼續追索下去,直至水落石出,雲散霧盡。
必須與真相正麵相對,她沒有任何側臉的機會。
“喂,遠薰,你太狡猾了吧!”安可棠卻急得一下子跳起來,“為什麼要騙雪見答應離開我們啊!”
“幹嘛,人家不過是運用了思維慣性的原理嘛。”安遠薰瞪他,“難道,你又舍不得啊?嗯?”
狹小空間頓時如煮沸的白水,“咕咚咕咚”地冒著熱鬧氣泡,甚至將天地間的雨水喧囂都掩蓋。
幕簾忽的又被掀開,是渾身濕透的召恩探進了腦袋。
他說:“我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