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醒時夢(2 / 3)

安可棠頹喪地低下頭。

“安可棠想要跳下去救你,”響起的是雪見的聲音,“是我拉住了他,因為……他那樣做必死無疑。”

是嗎?

是誰在春暖月明時許下過戀戀真言,卻在潛流洶湧時被輕易拍成碎片。

“原來,你什麼都沒有做。”安遠薰輕聲說。

安可棠不說話,隻是把頭垂得更低。

天空聚攏起愈加綿厚的雲朵,醞釀起午後的第一場雨。

秋天的雨。

幾平米的逼仄船艙,低矮棚頂灰色艙壁,漁網漁具四處散落。艙壁上撕裂著可疑的縫隙,漁網上破了幾個洞,胡亂糾結成一團密密麻麻,竹簍被蟲侵蝕得幾近崩裂,隱約可見其中的陳年殘物。原本夜裏無從看清,倒也沒什麼感覺。現在看來,這艘船連同船上的一切,都是早已被拋棄遺忘的廢物。

更讓人覺得低氣壓的,是這區區幾立方米的沉悶氣氛。

因為誰都各懷心事,靜默不言。

安遠薰靠著艙壁,一直閉著眼睛,不知是在睡覺還是養神。安可棠則一直托著腮發呆,眼神被鍍上一層暗淡光線。紀雪見掀開艙壁上一塊小小的幕簾,馬上有斜斜橫射的雨水打進來,她根本看不清窗外飛馳而逝的流離景色。

“哎……”她輕歎。

“雪見,是不是覺得冷?”安可棠宛若剛被驚醒的夢中人,一邊說便要脫下他的白色衣袍。

“不,不是。”她垂下頭。

“那你怎麼了?”安可棠關心道。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雪見轉過頭,對他輕聲笑,“突然停下來不用專心趕路,看著這些全然陌生的景色,還是會覺得有些……不知所措吧。”

幽暗的密林,奔騰的河流,霧起的寒夜,暴曬的正午……經曆過的一切,宛若一幀幀走馬燈似的幻燈片。她還來不及發問,畫麵便跳到下一篇章,隻剩她徒留一臉的恍然表情。

“是啊,雪見,我想你應該是第一次來這裏,所以才會不習慣,”安可棠提醒她,“這裏應該和你的家鄉完全不一樣吧。”

“我……不記得了。”雪見閉上眼,有些難過地搖搖頭,“這裏又是哪裏呢?”

安可棠露出“你終於想起來問了”的笑容:“那我來告訴你吧。”

然後,他輕輕一揚手,在空中灑下一片晶紫色的香氛粉末。

“我們所在的地方叫高棉國,它位於亞洲東南部的中南半島南部。這個國家的三麵銜接著其他國家,隻有南方麵臨著一方海灣。它靠近赤道海洋,是典型的熱帶季風氣候。因為很快就要到雨季,常常會在下午的時候會下一場暴雨,但早晚還是很涼爽,而夜晚就很冷。”

雪見聽得出神,似乎在努力記住這些並不熟稔的字眼。

“我們相遇的地方,叫做豆蔻山脈。而我們現在看到的這條河,是這個國度裏最長的河流,它叫Mekong,由北至南綿延數百公裏,把這個國家一剖兩半,直到注入海灣。之前我們一直是在往東行走,要去向東北方向的博膠。但現在……我們卻一路向南。也許很快,我們便要到達這個國家最南邊的邊境線了吧。”

“那麼,為什麼這一路上都是熱帶森林,幾乎看不到什麼當地人呢?”

“那是我們一直選擇在林中穿行的緣故。因為這一路上,我們都需要采集大量的熱帶香料藥材。而這枝葉繁茂的雨林,其實是蘊藏驚喜的寶藏。這是個曆史悠久的國度,沿途你看到的那些神殿廢墟,那些精美離奇的建築和遺跡,都是在漫天塵埃中沉睡了千百年的神跡。當然,這裏也有城鎮和市集,也有熱鬧和繁華,但這一路都被我們給盡量避開了。這裏的大部分地方,都被這層層疊疊的綠所覆蓋。這些原始林木就像一條巨大厚實的棉被,輕易覆蓋住沉睡千年的塵埃……”

安可棠低緩的聲音和漫長的敘述,仿佛具有某種奇妙的魔力,營造出一場綿長又溫柔的電影,讓雪見的雙眼不自覺地慢慢合攏。

“雪見,這旅途太漫長,我剛剛撒了一些聖羅勒 的粉末,它可以幫助你治愈身體、精神、心靈上的傷痛,喚醒你蟄伏已久的記憶。”安可棠在她耳邊輕聲低語。

“唔……”雪見雙眼失焦,沉緩地回應。

“那麼,雪見,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

“雪……”

“雪?”

“嗯……漫天飛舞的白雪,鋪天蓋地,在狂風中打著旋兒的雪。”

“除了雪花,你看見的,還有什麼呢?”

“夜……是很暗很黑的夜。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唯一看得見的,就是半空中的雪花。”

“穿越這暗夜的雪花,你盡量向遠處眺望,然後你能看見什麼呢?”

“有光了……我看見空曠的原野中,有一座孤零零的屋子,有橘色的燈光從窗戶中透出來,有清淡的白煙從屋頂飄出來,但很快就被狂風打散。”

“那麼,你現在試著走近那棟屋子,你能看到什麼?”

“好……雪好深好深,都埋到我的小腿。風真的好大好冷,好像刀一般割在皮膚上……慢慢近了……我看見,看見木門上的銘牌,上麵寫著‘雪花蓮’……”

“那麼,你試著敲敲門,或者推門進去,要輕輕的哦,不要嚇到裏麵的人。”

“……我看見,一個女孩。可我……看不清她的臉,隻看見她蜷曲的長發,她穿著白色毛衣,懷裏抱著一隻貓咪。”

“……好。那麼你,現在問她,這裏是哪裏。”

“……待……雪坡……”

“你問她,她在這裏做什麼?”

“……她說,她在等一個……叫喬恩辰的人。”

“很好,很好,你現在問她,你等喬恩辰做什麼。”

安可棠溫柔地扶住半夢半醒的雪見,一步步把她引向真相的邊緣。

“……”這一回,紀雪見卻沉默以對。

“雪見?”他用輕柔聲線緩緩引導:別著急,就要與真相破繭重逢了,你即將捉住潛藏在記憶深處的所有過往。

然而,紀雪見卻身體一軟,癱倒在安可棠的懷抱中。

安可棠穩穩接住她,卻並沒有急著把她喚醒。催眠中的人最忌諱的就是,被旁人硬生生地給喚醒。安可棠在等她自行醒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