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醒時夢(1 / 3)

畫軸中隨意截取的一幀,或是書本中任意節選的章回,碧色瀲灩的晴空下,是如此生動卻永恒的存在。

焚燒烈陽,輕流雲朵,遨遊碩鳥身披絢爛羽翼,發出尖銳高亢的啼鳴。層疊鋪展的水流由遠及近,一波接一浪地拍打進耳膜。

你這才發現,一條寬廣深遠的河道,從天之盡頭滾滾而來,往地之邊界喧囂而去,仿佛蔓延奔騰了一千年,亦不肯厭倦。河脈兩岸是綠意盡染的叢林,從薄翠渲染到墨綠深沉,從河之彼岸,如棉花海雲朵床一般,翻滾到看不見的最遠處,直至葬送於杳渺的地平線。

這清澈淡藍也好,這蒼茫幼黃也好,這寧謐深綠也好,皆是造物主不可言說的妙筆。這隨性偶得一晃而過四十億年的時光,落地生根為寬闊深邃的舞台,盡情上演凡人界的聚合離散。

已近正午時分,一條在近赤道地區極為常見的長蓬船,從西北方向順流而下,穿越淡藍幼黃深綠的畫卷,流淌成轉瞬即逝的點睛之筆。

這條烏墨色小舟速度極快卻又平穩安逸,隨波浪晃蕩搖曳的姿態頗有點悠閑神采。更令人驚奇的是,在船首處,並沒有人在掌舵導航。不,在船頭的甲板上,是有一個人的。那是一個身形纖弱的少年,光著一雙白得晃眼的腳丫,穿著粗布製成的衣裳,在腦袋上倒扣一片翠綠芭蕉葉,正心無旁騖地打盹小憩。

仿佛無論這輕舟將去向何處,都與他無關。

抑或是,他其實心知肚明,無論這輕舟要去向何處,都逃脫不了他為它設置的既定航線。

他是這畫卷的中心,他是這天地的王子。

半寐中的召恩被正午的直射陽光曬得渾身發燙,他嘟囔著翻身,卻差點被突然晃起來的長蓬船掀翻到Mekong河中。

他一個翻身坐起來,看見船艙的幕簾被“刷”地一下掀開,一個女人彎著身體走出來,怒氣衝天的步伐又讓船身好一陣搖晃。

“哎……”召恩趕緊抓住船頭的凸起處,提醒道,“這樣很容易翻船的……”

“我就是要讓它翻掉!”或許是昏睡太久,此時的安遠薰元氣十足。

她一把揪住召恩的衣領,咬牙切齒道:“快點調頭,把我們送回去!”

召恩比她矮一個頭,看樣子連體力也不如她。其實隻因現在的安遠薰,正說被瘋狂的憤怒所控製著。

看著她因暴怒而變形的臉,召恩的聲音發顫:“可是……可是這裏沒法調頭啊……”

安遠薰低頭打量:就在腳邊不遠的船舷外,是狂奔不歇的黃褐色河水,載著這枚小舟放肆穿行,一路狂奔。

絕無返航的可能。

她泄氣地一揚手,把召恩向外拋去。猝不及防的召恩隻得慘叫一聲,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

隻差那麼一點點,召恩就要墜落進奔騰怒吼的河流……

千鈞一發之時,半空中橫伸出一隻手臂將召恩牢牢擒住,一把拉了回來。

“哦喲!”召恩和安可棠齊齊仰倒在甲板上。

“你做什麼丟我呀!”召恩氣呼呼地看著安遠薰。

“誰讓你要把我們拐到南方去!”安遠薰回瞪他。

“可是……可是可棠哥哥答應我了啊。”召恩回答。

“安可棠!原來是你!”安遠薰的雙眼要射出火焰來,牢牢盯住沒來得及爬起身的安可棠,“你這個叛徒!”

“不,不是……”安可棠連連擺手,解釋道,“是召恩救了我們啊,我總要報答他一下吧。”

“報答?!你怎麼不先想想報答我!”安遠薰的火氣又“噌”地冒上來,“上次救那個女的,你說‘做人要有良心’,這回是‘做人要知恩圖報’嗎?!”

“嗯,領會得不錯!”安可棠不知死活地對她豎起大拇指。

“你們就一起滾到河裏去互相報答吧!”安遠薰無法控製自己暴烈的情緒。

“等等!”紀雪見拉住她,“遠薰,你把他們丟下河,我們也是死路一條。你想想這麼湍急的河,你會掌舵行船嗎?你知道方向在哪裏嗎?而且召恩已經答應我們,隻要我們幫他,他就會告訴我們一條秘密通道,隻要三天就能到博膠。”

“什麼?”安遠薰愣住,“隻要三天?真的?”

召恩滿臉驚恐地看著她,訥訥點頭。

安遠薰輕籲一口氣,一把將安可棠丟在甲板上。隨後自己也像是耗盡了力氣,一屁股跌坐下來,嘴裏念念有詞。

“遠薰,按我們現在的狀況,是不可能在月盈前趕到博膠的,不如就相信召恩一次,這樣我們說不定還能有希望。”見事情有了轉機,安可棠連聲勸她,“遠薰,你聽到我說的話嗎?”

“哇……”安遠薰卻突然停止念叨,大笑出聲,“真的可以省下好多時間啊。那麼,我們說不定還可以到處轉轉呢。都來高棉國這麼久了,還沒來得及觀光遊玩呢……”

“你!”安可棠差點沒暈倒,“這個到處是樹林野獸要麼熱得要死要麼冷得要死的鬼地方!有什麼好玩的!”

安遠薰卻壓根兒不理他,自說自話地撩開簾子,哼著小曲兒回船艙去了。

呼……

被這瘋狂陣勢嚇得不輕的三個人同時長籲一口氣——總算把安遠薰應付過去了!

“所以,遠薰姐姐平時的脾氣也都這麼暴嗎?”召恩抹一把額上的熱汗。

“好像……也不是啊……”安可棠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他猛拍一下腦門:“我知道是什麼回事了!召恩給她嗅的香氛裏,含有一些鳶尾 和丁香 的混合粉末。”

“那又怎麼了?”雪見不解。

“那是會讓人神經亢奮的香料啊!”安可棠解釋道。

原來哪裏是什麼起死回生!

根本就是從“半死不活態”直接進化成“大力金剛神”啦!

“對了,”突然幕簾被再次掀開,安遠薰探出頭來,“為什麼會是他救我?”

她的手指向召恩。

“因為我……剛好……”召恩以為自己又被責怪了,心裏直納悶:為什麼救人一命,卻像做了天大的壞事,接二連三地遭人詰難。

“不是,我是說……”她又看向安可棠,“那時候,你在做什麼?”

“我……”

時光翻卷著回到昨夜那深黑可怖的Mekong河邊。漫雲與洪流齊喑,席卷奔向河岸上失魂無力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