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 空殘像(3 / 3)

“我……”安可棠怔怔地說不出話來,“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可棠,就當這是一場夢吧。不要太當真,也不要太用力。你太用力,太揪心,夢就會醒來。”雪見唏噓輕歎,“而夢一旦醒來,就再也回不去,就再也無法繼續夢境中的快樂。到那個時候,你會後悔的……”

“雪見,”安可棠終於明白她的意思。他扶著她的肩膀,看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得認真,“已經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然後,他轉過身,拖著陡然沉重起來的軀體,向雨林的深處走去。

夢,早就無以為繼。

“今天是幾號了?”喝了一口雪見遞過來的湯,安遠薰問。

“幾號……”雪見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回答道,“幾號我是不知道。但應該是我和你們在一起的,第九天了吧。”

“第九天……”安遠薰的神情有些頹喪,她又問,“那麼,我們現在大約是在哪裏,你知道嗎?”

“聽安可棠說,我們現在應該離一個叫邦隆的城市很近了。”

安遠薰不說話,隻是輕輕歎了口氣。

“遠薰,”雪見明白安遠薰不開心的原因,“覺得身體怎麼樣?”

“嗬嗬,我身體怎麼樣你還不清楚?”安遠薰笑著搖頭,支撐著坐起來,卻手臂一軟,差點又摔倒,“太過頻繁的香薰催眠,已快要耗盡我的全部真氣。”

雪見連忙扶住她,想關心卻又不敢多言:“遠薰,你還是再休息一會兒吧。你的身體,現在還是很虛弱。”

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安遠薰一把推開她:“休息,還要休息?那就徹底完蛋了。現在抓緊時間趕一下,還有可能在月盈之前到達博膠。否則,否則我就什麼都不能為可棠做了。不可以再浪費時間了,決不能……”

安遠薰終於掙紮著站起身,可是才走了幾步,她又體力不支地扶住樹幹,停下來休息:“可惡,這體力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我的時間不多了。”

紀雪見站在一旁,不知該如何是好。

“嗬嗬,你現在還跟著我們做什麼?我現在的身體狀況,是不可能幫你做香薰催眠的。我要把所有的精力都好好保留下來。否則,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撐到博膠,還能不能繼續控製這局麵。”安遠薰說道。

“還是,你留下是因為安可棠的緣故?”安遠薰歎氣,“其實,我知道你們背地裏總是有著說不完的話,就像……小時候的我們。但是,你……你就不能再等等嗎?反正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不,不是。”雪見不知該如何解釋,她隻怕越描越黑。

“剛剛我聽見你們吵起來了,”安遠薰冷笑一聲,“怎麼了?是在爭論要不要扔下我吧?還是在商量怎麼弄死我?我知道安可棠的,他的精神已經被我牢牢控製,他現在一定滿心都在想如何害死我。那麼,你們商量得怎麼樣了?是把我毒死,還是溺死?”

安遠薰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語速也越來越快。

“什麼?遠薰,你怎麼了?”

雪見這才發現,安遠薰的眼神渙散,口齒模糊,思維仿佛已不能自控。難道,安可棠在她身上下的毒,已經悉數爆發,完全擴散開來?難道,安遠薰她就快要……

“你快走吧!”安遠薰大聲叫起來,“說實話,我並不喜歡你。不,從頭到尾,我都很討厭你這個來曆不明、故弄玄虛的人。都是因為你,我們的一切才被毀了。走吧,走吧,你快走吧!”

“遠薰,聽我說,我會走的。等你們一到博膠,我就離開。”雪見對她承諾道。

“為什麼?你究竟有什麼目的?為什麼一定要跟我們去博膠?”安遠薰質問道。

“因為……因為……”雪見卻說不出口。

她總不能說,是自己答應了召恩,要一路照顧保護她。

她總不能說,以她現在的狀況,別說安然到達博膠,恐怕隻要再過一秒鍾,她就會喪命在安可棠的手裏。

雖然,這也是安遠薰自己想要的結局。

為什麼呢?

為什麼要這樣?

終於抑製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雪見低頭輕聲說:“遠薰,你再休息一會,我去找安可棠。”

“又要去告狀了嗎?你去啊!去啊!”安遠薰的心神已經完全崩潰,“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你們都給我滾!”

“你去哪裏?”前方有一道暗影擋住紀雪見的去路。

安可棠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來了。

“你回來的還真是及時,”安遠薰冷笑出聲,“怎麼?是不是被我說中了?不光她舍不得走,你也舍不得她走?”

“是的。”安可棠的聲音如冰塊般徹骨。

“什麼?”紀雪見抬頭,看不清楚逆光裏安可棠的表情,卻仍感受到他眼睛裏投射出的寒意。

安可棠?你什麼意思?你明知道遠薰已經這麼痛苦,卻還要將匕首凶猛地刺進這傷口。

雪見的心底翻湧上一陣厭惡,她咬咬嘴唇,拔腿想要離開。安可棠卻迅速歪一下身體,再次擋住她的去路。

“你幹嘛不讓她走?”安遠薰的胸口劇烈起伏著,“難道你真的這麼舍不得她?她對於你來說就這麼重要?”

“是的。”依然是冰冷的重複,不加任何解釋。

“可棠,你別再這麼傷害遠薰了。”雪見壓低聲音說,“我已經知道,你對她所做的一切了。”

“哦?”安可棠一愣,然後用眼角餘光斜斜地看著她,嘴角竟隱隱浮現出戲謔笑意。

那笑容讓人不寒而栗,仿佛是在說:很好,你終於什麼都知道了,我終於不用再辛苦掩飾了。

那麼……

“安可棠!我現在命令你,讓開!讓這個女人走,你到底聽不聽?”安遠薰的情緒終於決堤傾瀉,爆發如驚雷。

雪見咬著嘴唇,再次看向安可棠,仍舊隻看到光暈裏的一團漆黑。

“命令?”安可棠反問道。

“是的,命令。以我安遠薰的身份命令你。”她毫不退讓,字字堅定,“以我安氏小姐的身份命令你!”

“好,”安可棠點頭,“既然是命令,那我答應你。”

雪見輕輕舒了一口氣。內心翻湧而起的感覺,是終於解脫,摻雜著一點點的失落。

“但是……”

安可棠接下來的回答,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

“我要跟她一起走。”

然後,安可棠竟然牽起雪見的右手,放在唇邊輕吻一下:“走吧,雪見。”

“夠了!”紀雪見一把甩開他,“安可棠,不要再演戲了!你把我當什麼?一枚讓你隨便使用的棋子嗎?你考慮過遠薰的感受嗎?她是那麼地在乎你!”

安可棠愣住:“她……她在乎我嗎?可是,如果她真的在乎我,為什麼還要……”

“聽著,安可棠,”雪見的聲音溫柔卻肯定,“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安遠薰她確實非常非常非常地在乎你。為了你,她甚至可以付出她的生命!你知道嗎?她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因為……”

“住口!”安遠薰歇斯底裏叫出聲,那淒厲聲線宛若悲鳴劃破長空,響徹林間。

“沒有用了!沒有用!變了就是變了!什麼香薰催眠!什麼香氛魔法!全都沒有用!”安遠薰拚命搖頭,胸口劇烈起伏著。

然後,她翻身打開自己的行囊,埋頭一陣猛翻,扯出一地古怪可怕的物件:已經腐朽發臭的死雞,浸染暗紅血色的木枝,糾結成十字架形狀的法器……糜爛味道和死亡氣息層疊渲染,鋪天蓋地。

“什麼用五根丁香刺穿烏雞的心髒,然後把染上血的丁香做成香料,這麼可怕惡心的魔法!到底有什麼用!還是我哪一步弄錯了?不可能,怎麼可能呢!這魔法根本就沒有用!沒有啊!誰能控製得了人心?人心一變,還是什麼都沒有了啊!”

安遠薰猛抽一口氣,胸腔中爆發出一陣排山倒海的劇烈咳嗽。

然後,她糾結著眉尖,捂住胸口發出痛苦的呻吟。

“遠薰!”

安可棠和紀雪見還沒來得及奔過去,一口濃烈的鮮血,便從安遠薰的嘴裏飆出,噴射在地麵上。

殷紅色將一方翠綠色草地染跡,宛若鐫刻在寶石上的一點朱砂。

“雪見!”

身後突然響起一聲呼喚。

就在他們不知所措地看著奄奄一息的安遠薰的時候。

那聲音……

雪見回過頭。

隻見召恩興奮地撲過來:“太好了!雪見姐,我終於又找到你們了!”

“召恩,你怎麼來了?”雪見不解。

“雪見姐,不是分開的時候,你拜托我去墜機的地方幫你找一個人嗎?”召恩擄了擄鼻子回答道,“去到那片已被燒毀的樹林,我果然有發現哎!”

“是嗎?那是……”

“是我,雪見。”

從召恩的身後緩緩走出一個身影。

逆光將他的容顏都隱形。

那個並不熟悉的聲音對她說:“是我,喬恩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