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lf Way(番外篇之夏森流少年記事)
黃昏的時候,田埂上聚攏了淡灰的霧氣。兩個人推著單車,一前一後地走。夕陽並沒有浪漫地把影子拉得好長好長,也沒有電視劇裏你追我逐的踩影子嬉戲。除了車輪碾過碎石子的“咯啦”聲,一切都安靜得讓人心煩意亂。
或許為了打碎這尷尬的寂靜,走在後麵的男生開了口:“呐……”
前麵的女生回頭,多少懷著一點期待地看著他,卻隻等來了對方的一聲嗝氣。
為了表明這不是裝出來的,男生又有些誇張地撫了撫胸口。
回家的路,勻速騎行是十五分鍾,步行卻要半個多鍾頭,眼看光線在西邊一點一點垂墜下去,灰度蔓延至半空。
“要不,你別送我了吧。”女生開了口。
“咦,沒關係啊,這不都快到了麼。”男生拉扯一下。
“嘖,”女生突然爆發的不耐煩,“都說別送了。”
“哦,好吧,”沉默片刻,男生給自己找個台階下,“這天是有些冷,還是早點回家吧。”
女生回過頭,還想再說句什麼,卻發現男生已經調轉龍頭,然後跳上單車騎得飛快,秋風把薄外套鼓動起來,怎麼看都有些如釋重負的輕鬆。
女生小聲嘟囔:“以後,再也不要你送了。”
他們分開的地方,正是放學回家的一半路程。她負氣似地猛踩單車,不過隻要三分鍾就到了家。
風禾不是沒有想過,如果夏森流聽到那句“以後再也不要你送”,會給出怎樣的反應。
可能他會問一句“為什麼”,簡單點就隻說聲“哦”,而絕不會死纏爛打追問不休。她看小說上寫,狡猾的男孩子都極擅長辨認女孩子什麼樣的語氣是在撒嬌。於是,隻有那些功力深厚的男生才會很不要臉地貼上來,嘟著嘴裝可愛:“不嘛,我偏要送!天天送年年送一輩子送!”
送送送,你以為你是送子觀音啊。風禾撇撇嘴表示不屑。如此想來,夏森流的少言寡語,多少也代表他還算是個不解風情純稚可愛的家夥。
“所以這才幾天,你們就已經到了老夫老妻相對無言的地步?”聽了她的描述,好友簡可昕直皺眉頭,“這可不太妙啊。”
風禾心口一緊,原本想要替夏森流開脫的想法,立刻被派發了“病入膏肓無可救藥”的病危通知單。
“所以這……代表什麼?”風禾聲音怯怯的,“他不喜歡我了?覺得我煩了?”
“也不算吧,”簡可昕老練地搖頭,“但至少代表他心不在焉入戲不深呀。”
在青春期的愛情字典裏,被人“不夠投入地喜歡著”,是僅次於被人“劈腿地喜歡著”的第二等屈辱。風禾的臉上,開始火辣辣地燒。
“雖然夏森留性格木訥(說起來真對不起他那張臉),行為模式又有點怪怪的(愛好攝影,總是把自己關在小黑屋裏),但他好歹是學校風雲人物榜前三啊!所以說……”簡可昕說到這裏便停住了。因為這樣的句式,無論後麵接續“不知怎麼會看上你”,還是“花心一點也是正常的”,都顯得太過順理成章。
自尊心驅使著一聲冷哼從鼻腔裏蹦出來,風禾聽見自己故作不屑的聲音:“他有那麼受歡迎嗎?”
“廢話!說實在的,你和他交往……大家還真是都蠻……羨慕的。”簡可昕小心思索著措辭。
與其說是羨慕,不如說是意外吧。風禾的心底,突然冒出這麼一句。這並未說出來的想法,已經讓她沮喪得想哭。
到了分岔路口,一邊是小鎮裏尚算熙攘的主幹道,另一邊是不足三米寬的田埂,延伸進一片綴滿心事的遍地金黃。無論哪一條路,終究是能走到家的,隻是距離差了一些。
“你走哪邊?”風禾語氣生硬。
“當然這邊啊。”簡可昕指著大路,“難道你要從田埂上走?”
“那明天見。”風禾推著車向另一邊走去。
“呀?你不跟我一起走啊?夏森流又不在,你幹嘛一個人走小路啊?”簡可昕在身後叫。
“我自己晃晃吧。”風禾頭也不回。
“好吧,那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要記得跟我說哦,”簡可昕故意把聲音拖出悠長的尾調,“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嘛……”
或許“最好的朋友”就該有話直說。但有時候簡可昕的直接,確實會讓自己無地自容到不想再多看她一眼,比如剛剛的尷尬局麵。
平心而論,在她口中神氣活現的夏森流,確實也是這個小鎮中學裏堪稱一絕的璀璨明珠。明珠有多璀璨?夏森流轉學過來,就算過了一個多月,所到之處仍然喧嘩四起,流淌過一片女生們的口水聲:“嘩……那就是傳說中從大城市裏轉來的美少年啊……”
如此想來,憑借自己何德何能的平淡性格,竟能攬這粒明珠入懷?什麼明珠明珠的,想到夏森流曾經說的“明珠就是很出名的豬”,風禾吃吃地低笑出聲。
“想什麼好事呢這麼開心!”猝然響起的男聲嚇了她一跳。
“夏森流,是你。”雖然是很硬派的口吻,風禾心裏還是很高興。
“怎麼今天放學不等我啊?”夏森流把單車騎得慢悠悠,在她身邊搖頭晃腦。
“等你做什麼。”又想到“心不在焉入戲不深”這樣的評價,風禾恨恨地把一隻腳踩在單車腳蹬上,擺出逃之夭夭的架勢。
卻被夏森流一把扶住了龍頭。
“你做什麼?”風禾前進不得。
“好啦……”夏森流百年不遇的搖尾乞憐。
“你放開我啊,我要回家。”她搖動把手。
“好啦,別生氣啦。”他再接再厲。
“我沒生氣啊,你快鬆手。”
“……”
突如其來的傍晚的風,在稻田裏搖曳出此起彼伏的心跳聲。
他突然垂下頭,在她的臉頰上覆蓋一個吻。
“森流……”風禾驚呆了,一時間怔忡失聲。
“啊……”夏森流仿佛後知後覺,又咂咂嘴巴似乎在回味,“原來親女生是這種感覺啊。”
看見風禾紅著臉低頭,他又沒頭沒腦地緊跟了一句。
“真的不生氣了,原來簡可昕說的都是真的。”
夏森流和風禾的分手,成為小鎮中學這個秋天的最焦點事件,沒有之一。
至於為什麼分手,是誰甩了誰,幸災樂禍的大眾評審團自有一套他們的邏輯係統。不過風禾倒是因此人氣急升,超過她在小鎮生活過的每一天,這是十七年中從未有過的。
“哎,想開點啦。”——意思是“遲早的事,早該做好心理準備”。
“畢竟你們也曾開心過嘛!”——意思是“明顯已經被你賺到了”。
“何必一棵樹上吊死呢……”——意思是“上吊也要找棵配得上的樹”。
那些發自肺腑的真情流露,完全勝過當初他們宣布交往時,一個個冷眼旁觀的安靜局麵。
“你們不用勸我了,又不是他甩的我。”——意思是“你們安慰錯對象了!”
把目瞪口呆的一眾看客甩在腦後,風禾拎起書包一個人走出教室。
印象中很少有一個人上下學的記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