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女孩心目中,也許都曾經有一個心愛的姐姐。
阿慢姐大我八歲,對我特好,她是四川人,我吃過她做的酸菜魚和水煮牛肉。她把魚刺給我挑出來,夾最嫩的魚肉給我。她單獨拿一個麵碗裝的水煮肉,說,看好了小唐,滾油淋在那碗水煮肉的辣椒上,這樣吃更香。我那時充滿了幸福感,覺得她是上天給我預備好的姐姐。我在心裏把所有的祝福送給阿慢姐,我希望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跟那時的我一樣。
阿慢姐是新聞係的高才生,盡管是個溫柔得說話都不太大聲的人,做的節目卻是非常犀利的深度報道。但她結婚後就辭了職,這讓我不免痛惜。婚禮上,她事業有成的丈夫向所有賓客講述對她的愛與忠誠,言辭懇切,誠意拳拳,我也感動得落了淚。
辛苦多年的阿慢姐,平日裏忙得連高跟鞋都少有機會穿,終於可以休息一段時間,在丈夫的關懷嗬護下,過一過優渥的少奶奶生活。
那是個盛大的婚禮,在威斯汀酒店,我是一個含著淚的伴娘,單瓣白牡丹粉色芍藥組成的捧花散發著濃鬱的香氣,把四月末五月初光輝燦爛的景山公園濃縮在我掌心。阿慢姐要我分紅包給花童,有一個花童是個極美的小女孩,來自一個極富裕的家庭。我把紅包給她,她像扔髒襪子一樣把它擲在桌上,差點削掉蛋糕的一角。其實人如果從小什麼都不缺,不缺錢不缺愛,要麼會變癡呆,要麼就過早看透。婚姻製度或華麗的婚禮、光彩、糖果、花朵、珍珠、寶石、華服、香氣、甜蜜……對於生活中什麼都不缺的小女孩,遲早會失去誘惑力,她們會嫌煩,巨大嚴密的羅網要誘捕的蝴蝶總有一天會減少。千百年來的所有婚禮其實都不一定能保證夫妻的幸福,但依舊是人類社群發明的疫苗,用千百年漫長的約束鏈,嵌入人們的血液,注進希望的力量,最後也不過證明隻是一種安慰劑。
阿慢姐結婚後就很少約我玩了。一個女生單身的日子隻要足夠長,基本上都會像我這樣,等身邊女友一個個結婚生子,就漸漸落到“眾叛親離”的境地。對阿慢姐,我還多一分憐惜。光陰似箭,眼看著無形的時鍾慢慢擺動指針,21世紀的時間過得既快又慢。在宋朝,黃蓉跟郭靖談戀愛的時候十五六歲,十八九歲的時候兩人就差不多結婚了,女兒郭芙九歲的時候黃蓉二十七八歲,阿慢姐現在還沒有孩子,已經過了黃蓉生郭二姑娘時的年紀。她跟我說她的當務之急是趕緊生娃,我哪裏敢耽誤她為老齡化社會貢獻新人。
阿慢姐唯一一次主動找我,還是四年前約我出門玩,我大喜過望,哪知她出門隻是為了求子。我陪她去了一趟紅螺寺。
那天她開車帶著我奔西走,一路漫山遍野的山桃花和杏花。
我開心極了,像一隻探出頭的寵物犬,把腦袋半伸出副駕窗外,大力嗅聞,哼歌,吟詩。阿慢姐微笑著看我一眼,說,江唐,我反正沒機會了,你還可以,你可以當一個女俠,刀光劍影快意江湖,也不耽誤看花。我說你把車停在路邊,也一樣可以看花。
她笑笑沒說話,握著方向盤,看著前路。
我想問,阿慢姐,你過得開心嗎?不知道為什麼,我害怕她說自己不開心。
阿慢姐跪在佛像前祈禱,肩膀微聳,我站在她後麵,發現她後腦勺的頭發發梢幹枯,間雜些許白發。我眼裏充滿了淚水,好在是背光站著。
她祈禱完,回頭對我說,你不求一求?我搖搖頭,笑著說,我不缺什麼,不給菩薩添麻煩。
那一刻我意識到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和愛情有關的願望了。倒是很久以前在編片子時希望自己能夠買到一種足療機,得以一邊工作一邊足療,那時編輯軟件還是Avid,電腦用的Dell的T係列。我以前也曾經拜過菩薩,中國的外國的,都求過,和許多女孩子求的一樣,美好的戀人、如意的婚姻,可對我來說似乎不太管用。客觀地說,也不是完全不靈驗,隻是沒體現在談戀愛上,打黑工那幾年裏我去潭柘寺不知哪個佛殿裏拜了財神,其實就是一個很小的財神像,擺在一個佛菩薩的塑像前麵,像買一贈一的服務。第二天就接到財務給我打的電話,讓我去領一個片子的稿費,有個幾千塊錢。我當然感激,神仙們也許真的比較關愛弱勢群體,我去求助,也沒說具體要求,他們就掏出錢包,往手指上吐口唾沫,抽幾張錢塞給了我。不過我也不確定究竟是財神給的,還是財神身後那個菩薩給的,我都忘了菩薩叫什麼了,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有時候我也希望那一次拜拜不如不靈驗,因為它給了我一些幻想,以為憑空祈求就真的會求來什麼。再後來我就不求了。不求就不會落空。
阿慢姐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孩子出生半年後,她的先生外調到了徐州,夫妻倆過上了兩地分居的生活。她一個人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