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是“三把剪刀”五年的顧客了。他們之前的店子在紅廟附近,後來搬到甜水園,我就去了甜水園,再後來他們搬到團結湖,我便跟著去了團結湖,最後是三裏屯。其實他們造型的手藝隻能說一般,隻是護理頭發特別細心,從不草草了事。麥克和托比分別來自安徽和重慶,是這幾年一直給我做頭發護理和發型的小哥。麥克有著南方人典型的白膚色和清瘦的身形,他常語重心長勸我嫁個好人家,他自己則早早就結婚了,他在他老家已算是晚婚,他1996年生人,如今孩子兩歲。兩年前麥克的兒子一出生,媳婦就把他抱來北京,麥克發了瘋似的幹活掙錢,我眼看著他一點點變得又瘦又黃,變得像腐竹一樣幹枯,後來他孩子半歲後就送回老家了,他才慢慢又白起來。孩子一走,他立刻換了個房子住:10平方米,2300一個月。他說不用住那麼大的,時間用來工作就行,睡覺的地方他不挑。托比是麥克的助理,給麥克打下手,不話癆,知道我嫌老板娘話多,所以每次老板娘一過來他就會找機會把她支開。他也從不向我推銷,偶爾還會買奶茶給我喝,或是請我吃涼皮,而我就分外不好意思,哪怕不愛用他們店裏的洗發水,也會在走之前買一瓶,卡裏的餘額不足了,我也會主動提出充錢。認識他們這麼多年,慢慢也有了一種近似不離不棄的情誼。
這天托比一邊給我洗頭一邊對我說,他打算多練練手藝,爭取早日升級當造型師。
“我花50塊錢給自己做了個易拉寶,寫著免費理發,每天上午去團結湖公園人最多的地方放著。還真有人找我,多半是老人,他們跟我約好時間,基本上每天早上八點到十點,我給他們義務理發,十點後回到店裏上班。這樣又練了手藝,又不耽誤掙錢,就是睡眠不太夠。姐,前天你猜怎麼著,團結湖那兒有個老人活動中心的管理員聯係到我,說我可以去他們那兒給老人理發,我就去了。管理員之前跟我說隻有兩三個老人,結果一進去,滿屋都是老人,身上都有味兒。有一個老人,看著人好好的,我剛正準備動剪子,他忽然擺著腦袋大叫你要幹嗎,我嚇得差一點在他頭上劃拉一個口子,之後他隔三分鍾就來這麼一下,問我要幹嗎。我這才意識到他可能有點糊塗,沒有記性。還有一個,跟我說他從四十歲以後剪頭發就沒給過錢,頭發不好剪,難度高,得剪個分頭。我說你就沒什麼頭發我怎麼給你剪分頭?他說小夥子你理解力不行,要多曆練曆練。原來他要我把他腦袋中間那幾根頭發留著,把下麵脖子那一圈兒頭發給剪了,這樣叫分頭。”
我心裏一動,轉頭瞅著他:“想不想換個地方練手?”
幾天後他給我發來語音信息:“姐,那個社區養老院裏有三個姓陸的老大爺,有一個陸大爺確實有點糊塗,說話顛三倒四,我問他怎麼稱呼,他說他叫陸天霸,指著另一個大爺說那一位叫龍門陣,有意思吧,不過老大爺說的是四川話。”
這一位鐵定不是陸坤他爸。
“還有一個陸大爺,看起來很正常,他兒子來看過他,穿著一身警服。是個帥哥,很孝順的樣子,還有個漂亮的女孩子跟著他,不會是他女朋友吧?哎,姐,這個陸大爺是你朋友的爸爸嗎?那你朋友就是那個帥警察?”
右眼皮控製不住地跳了一下,我用手摁了摁。
那天下午,我從單位坐地鐵到東單,刷了一輛自行車往北騎,陸坤會在美術館門口跟我會合,我們要去附近一家烤鴨店吃晚飯。
差不多騎到美術館南邊路口,手機震動,他打來電話。
“我已經看到你了,別騎了。”
我又驚又喜,下了車左右看:“你在哪兒?”
“四點鍾方向。”
胡亂看了半天也沒看到他,隻好聳起肩,用耳朵和肩膀夾著手機,舉起左手,右手手指在左手手掌上畫了個時鍾:“四點鍾方向不是在地上嗎?莫非你是長在地裏的土豆?”
他一聲長歎,把電話掛了。我原地等了一會兒,肩頭被拍了一下,沒轉頭看也知道是他,我說:“不許笑我,我方向感是有的,隻是那個幾點鍾把我搞糊塗了。”
“你啊!”他似乎又要揉我的腦袋,我趕緊把頭往一邊偏了偏。
“沒多遠,咱們走過去吧。”他幫我把車扶到停車位鎖上。
我心裏漂浮著喜悅和一絲困惑,也知道時機不對,但還是沒有忍住,突然問道:“哎,你三年前是為什麼失戀的啊?”
話一出口才意識到,我幹嗎早不問?問出來心裏多爽快!
他走到我左邊去,平靜地笑了一下:“我跟她是高中同學,初戀……她大學讀的是清華美院,畢業後想去國外繼續學,我們又接著談了兩年越洋戀愛,結果在她回國那年分了手。”
臨門一腳的遺憾?也許是無數兩地戀愛最終的結局。“難道……是她劈腿了?”
陸坤搖頭:“不是。”
我說:“那就是你劈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