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躺在床上,臥談會主題自然就轉到我下午在實驗課上的怪異表現,我實在不好意思承認自己被女同桌嚇到,一直含糊其詞,但大家卻不依不饒,說我一定在解剖課上想什麼不好的東西。大家的嘲笑讓我再也忍不住,大聲說是被同桌嚇的,結果大家的笑聲反而停了。在我下鋪的同學說難怪你那麼大反應,我也曾經被你同桌嚇到過。
那是在入學報道那天。我拿著行李在教務處辦入學登記時,她正好站在我前麵。我看到她登記的班級和我一樣,還很開心,就挺興奮地拍了拍她肩膀。結果她猛地回頭把我嚇了一跳,她的臉色蒼白,身體不停地顫抖,好像受到了很大的驚嚇。我以為是我力氣太大,連忙向她道歉。結果她根本不理我直接走開,弄得我十分尷尬。這還沒完,登完後我往教學樓走,又看到她走在我的前麵。我並沒有多想,本來就是一個班級的,同路也很正常。我發現自己的鞋帶開了,便蹲下身係好,再抬起頭時發現麵前一個人也沒有了,她就這樣消失了。我特別奇怪,連忙站起身往前趕,一個身影突然擋在我麵前。我才發現是她,她的眼神直勾勾的,死死盯著我,問我為什麼跟著她。我連忙解釋自己並不是在跟著她。聽完我的解釋她一言不發的就走了,但她臉色蒼白的樣子在當時還真是嚇我一跳。
聽完同學的話,寢室已經熄燈。大家依然十分興奮,紛紛開始猜測我的同桌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女孩,七嘴八舌從精神不正常一直說到會不會是外星人,越來越離譜,而更加離譜的是大家的話題又從同桌轉到我的身上。這些家夥幸災樂禍地預測著我的未來,還說總有一天我會被逼得跳到實驗台上脫光衣服大跳豔舞。我打斷了他們的話問我該怎麼辦?黑暗中不知誰說了一句,誰讓你從開學就坐在她身邊,這就是注定的。我說沒辦法,每次都隻剩一個位置,那你們誰能和我換個位置。結果聽完我的話,大家立刻同時睡著,一個家夥甚至還打起了呼嚕,真是沒義氣。
每天學校、食堂、宿舍三點一線的生活,進入醫學院的興奮就慢慢減退,每天隻是平淡的生活。身邊的同桌依然不聲不響,有時我都忘記她的存在。趙欣還是會偶爾回頭望我,有時我也會胡思亂想,想要不要大膽和她說些什麼,可是思前想後還是不敢造次,最後還是趙欣主動找到了我。那是在晚自習的時候,我坐在階梯教室裏看從圖書館借回的小說。一隻自動鉛筆輕輕戳在我的手背上,我轉過頭看到趙欣半怒半嗔的俏臉,它在晚上的日光燈下顯得特別動人。趙欣問我為什麼一直不找她,雖然是在埋怨,但看上去並沒有生氣的樣子。我剛要解釋,趙欣的話題一轉,問起我和同桌相處得如何?我照實回答說還不錯。可能是我無所謂的態度讓趙欣很不滿意。她嘟起嘴,顯得更加可愛,隻是她接下來告訴我的事情,卻沒有那麼可愛了。
我不知道你的腦袋到底在想什麼?我提醒你那麼多次,你卻總以為我在開玩笑。我沒有危言聳聽,總有一天出了事你才會明白。你知道嗎?昨天她們宿舍裏大半夜突然鬧了起來,幾個女生嚇得大哭,最後把老鬼的東西全砸了,老鬼最後連大剪刀都拿出來了。要不是輔導員趕到,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最後老鬼還反過來埋怨宿舍的同學亂翻她的東西,真可怕。
那是不是真的有人亂翻她的東西?我問誰會翻她的東西?她說自己丟了很重要的東西,你知道是什麼嗎?是一張鬼畫符似的畫。那畫我見過,特別可怕。誰願意在宿舍裏看到那種東西,看到肯定也就隨便扔掉了。結果她就像瘋了一樣半夜跑去翻垃圾箱,你說嚇不嚇人。真不知道她在這班裏繼續呆下去,會鬧出多少事?
趙欣的表情告訴我這不是聳人聽聞,可我總覺得她的話有些誇張。而且每次找我卻總是提到我的同桌,讓我有些反感。我問趙欣為什麼總是說些我同桌的事情,趙欣的臉色突然變了,拿起書桌上的東西飛快地走出教室,我知道自己肯定是說錯話了。
第二天,我看到輔導員和我的同桌在教室門口說話。輔導員看上去一副語重心常的樣子,同桌則是一直低著頭,看不到臉上一點表情。直到上課很久,我的同桌才走進教室,悄無聲息地坐在我身邊。幾個女生不時回過頭,盯著我的同桌竊竊私語。我也同樣偷偷觀察著我的同桌,她的頭比平時更低了,額頭幾乎撞到了桌麵。她的手放在腿上緊握著拳頭,似乎在強忍著什麼,手臂一直在微微地顫抖。等到下課鈴響,她第一個衝了出去。可能是走得太急,一張紙片被落在課桌下。那是一張用蠟筆畫的很奇怪的畫,說它奇怪,是因為它實在是太難看了,就連我在幼兒園畫的都要比這好看十倍。但我還是能清晰地看出上麵畫著兩個人,不過每個人的樣子都可以稱得上詭異,顏色也是讓人咋舌的大紅大綠,如果把這張畫交給心理老師,肯定會給我的同桌分析出一些特可怕的結果。我拿著這畫不知如何處理,想了想還是把它夾在自己的書裏,以防被打掃衛生的人收走。我正準備離開教室,就看到我的同桌又衝回教室,跑回到自己的座位前瘋了一樣翻著課桌。我站在她麵前看著她一遍遍打開課桌再合上,我走過去想跟她說話,結果她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大大的,緊緊咬著嘴唇。這是我第一次看清她的臉,說實話她長得並不難看,隻是臉色過於蒼白,嘴唇都不帶一絲血色。她向我逼近,身上那股淡淡的味道慢慢包圍住我,好像是一種中藥的味道。
你是不是看到了?是不是你撿到了?你們到底想怎麼樣?我又沒惹你們,你們為什麼要這麼逼我?
我被她的一連串問句問愣了,不知做何反應。教室裏一個人沒有,隻有我和她站在角落裏望著對方。最後我從書中抽出那張畫放在課桌上。她馬上把畫拿起來,貼在自己的胸口上,身子慢慢下滑,蹲在地上哭泣了起來。
那天中午我還是錯過了最後一份紅燒肉,在食堂隻打了一份土豆絲,坐在餐桌上越想越鬱悶。這時輔導員也拿著同樣的炒土豆絲和米飯坐在我的身邊。他是我們學院留校的畢業生,隻比我們大幾歲而已。他們相視笑了笑,不過彼此的神情都差不多。他吃了兩口飯,便放下了筷子,自言自語起來。
這是我畢業後第一個工作呀。別人都以為做大學生的輔導員很容易,但醫學院從來就不是一個讓人消停的地方。我讀大學時班級就有兩個同學自殺,一個成功一個未遂。當時我們的輔導員都快瘋了,我們還不以為然。現在換到我了,我大半夜的被人叫醒,跑到女生宿舍看著一群穿著睡衣、睡裙的小女孩哭成一團。要是男生有點問題我還真不怕,偏偏是一群女孩出了問題。你是不知道,有一個女孩都說要退學了。說到這輔導員問我,你覺得你同桌有問題嗎?
我本來想把剛才的事情告訴輔導員,但最後還是忍著沒說,總感覺就算打小報告,那個人也不應該是我。如果輔導員真的確定她有問題,也不會用這種口氣說話。我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輔導員,果然他也並不在意我的答案,接著又自言自語起來。
現在女生中有很多不好的流言,弄得人心惶惶的。這樣不好,但我又沒辦法改變什麼。你同桌家庭情況比較特殊,人也比較可憐,當然也有點怪。但我和她談過,我覺得她挺正常的。
女人就是愛出事端,你現在可不要聽那些風言風語,咱們作為個男人,得能擔住事。
我這才明白,輔導員今天說了這一大堆話,隻不過是怕我也跟著起哄,輔導員把我當成趙欣那些一驚一乍的女孩了。想到這我又想起趙欣,雖然她一直對我很好,但在那熱情下我總覺得有一些奇怪,奇怪在哪我卻說不上來。輔導員見我若有所思,便又勸了我幾句,無非還是讓我別有精神負擔,盡可能幫助下同桌。我也隻是一邊吃飯一邊點了點頭。輔導員吃完飯放下筷子,最後對我說,你們也應該沒時間鬧事了,就要考試了,第一年的解剖考試……說到這導演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那絕對陰險的笑容。
醫學生第一年的係統解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個悲劇。每天填鴨式的上課,幾大係統,十幾大內髒器官,每章節幾十個名詞解釋,能讓一夜背好九陰真經的郭靖背上半輩子的了。更別提那複雜得跟原始森林一樣的神經係統了。每天在圖書館、自習室裏,隻要有拿著一本厚厚的黃色封麵教材,麵帶菜色的學生,不用問百分百是大一的新生。為了照顧大一的新生,解剖實驗室也開始在晚間開放。晚上九點半回到宿舍問了問身邊的人,一晚上不是在自習室背名詞解釋,就是在實驗室捧著腦幹標本數大腦溝壑。當然也有一些夠大膽浪漫的,在解剖實驗室一邊背書一邊談戀愛,我們都說他們才是真的勇士敢於浪漫地麵對一屋子的標本。
在這樣緊張背書的氣氛下,要不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大家也就慢慢淡忘了我那不和諧的同桌。那天深夜一陣陣尖叫從女生宿舍傳出來,就連隔壁男生宿舍的我們都聽得一清二楚。那時剛過晚上十點,才從自習室回來的我們依然處於背書的興奮中,絲毫沒有睡意。剛聽到尖叫聲,我們還不懷好意地笑著。接著那尖叫轉變成了一陣陣叫罵。隨之而來的是宿舍裏的電話鈴聲,那是趙欣打來的,電話裏她叫我們趕快來女生宿舍。她的口氣聽起來十分嚴重,我們連忙穿好衣服跑到了女生宿舍。
在我們醫學院男女生宿舍樓僅一牆之隔。而且可能是因為醫學院,醫學生都應該有足夠的生理知識和自治力,所以學校對於男女生宿舍管理也極為寬鬆,即便是夜晚出入於男女宿舍樓也不是難事。我們趕到女生宿舍樓,根本沒有人攔著,可能管理員大媽早就跑進了宿舍樓裏看熱鬧了。我們班寢室前圍滿了不同的年級的女生,有一些女生還穿著輕涼的睡裙,對於我們的到來也絲毫沒影響她們對事態的關注,倒是剛剛趕到的輔導員看到我們出現十分氣憤。你們來幹嗎?還嫌不夠亂的呀,誰叫你們來的?我們假裝聽不到,撥開人群擠到寢室裏。看到班裏的幾個女生站在那,各個表情都十分嚴肅,她們把我的同桌逼到角落裏,看眼神好像要吞她一樣。趙欣也站在寢室門口,我走到她身邊問她怎麼了。趙欣指了指寢室中間的桌子,用不大但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你們看桌子上是什麼。桌子上除了書本、水杯和女孩用化妝品的瓶瓶罐罐外還堆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乍眼一看好像是團垃圾,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團團的毛發包裹著什麼東西。一個同學走近桌子用手指撥了撥那團的東西,結果馬上就把手指縮了回來,嘴裏還發出很嫌棄的聲音。哎呀,這是什麼?我走過去才看出來,那與毛發纏繞在一起的都是些牙齒和骨骼,甚至還有一個裝著手指大小的死胎的玻璃瓶。那個小標本我曾經在實驗解剖室裏看到,以醫學生的角度來看它製作的十分精致,我還曾經對同宿舍的同學說要把它偷回來收藏,但現在出現在宿舍的桌子上看到還是挺嚇人的。另外那些牙齒和指骨看得出也是來自實驗室,它們堆放在幾堆麵巾紙上,更顯得觸目驚心。寢室裏的一個女生見我們幾個男生注意到這個,指著那些東西開始破口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