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1 / 3)

2002年的“五一”假期裏,當城市裏的人們背著大包小包,帶著歡笑,忙碌著去那些風光名勝之地旅遊的時候,本文的主人公——中共山西省運城市紀檢委副書記梁雨潤告訴我,他必須去處理一件“特殊事件”,而且這事“不能再拖了,每拖一天我的心就發揪。”他用這詞形容內心的急切與憤慨。

關於他說的“特殊事件”,我在第一次到山西運城時他就說過,當時我覺得這事是橫在這位先進紀檢幹部麵前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出於“宣傳”需要,我曾暗示他:你即使不用處理這樣的事照樣是個響當當的先進人物,如果這事處理不好或者處理成“夾生飯”,你不是把自己弄到很被動的地步嘛?但梁雨潤搖搖頭,他異常沉重地對我說:如果不能把這樣的事處理好,我以前縱然有中條山(當地的名山)一樣高大的“先進”牌牌,也等於零。為這事,我們曾經為“還能不能”使寫他的這篇作品問世而爭執過。

“相比暢春英一家十幾年來經受的打擊和遭遇,我們作為共產黨的幹部,是否宣傳自己已經顯得不那麼重要和沒有多少可比性了。真的,不瞞你何作家,我曾暗想過,如果像暢春英家出的那種事,已經到了我的手上再解決不了,我寧願舍官回家跟著老父親管蘋果園去,因為我覺得比起暢春英這樣的老百姓他們受的冤屈,我們當不當官,能不能升職,似乎顯得一點也不重要了。如果說當官還能解決好像暢春英家這樣的老大難問題,那我覺得自己的這個官沒有白當……”梁雨潤說上麵這段話時顯得很激動。

我為前途無量的他捏了一把冷汗。從第一次接受中紀委有關部門的邀請采訪梁雨潤後的幾個月時間裏,我一直擔心著他處理暢春英事件的整個發展進程。

這件事處理起來實在太難,因為難在我們常人無法想像得出世上竟然還會發生這樣的事——一對農民夫婦,當活生生的兒子被殺害後,為了尋求法律的公正判決而將死去的兒子裝入棺材放在家裏整整13年,家貧的夫婦兩人到處上訪告狀。期間,丈夫不堪悲哀與經濟負擔,重病纏身,終因積勞成疾,卒於中年。身為母親和妻子的一位農家婦女,身懷海一樣深的悲憤,又將丈夫裝入棺材,放在自己的床頭,然後傾家蕩產,揮淚出門,再度走上上訪遙途……

梁雨潤與這位名叫暢春英的農家婦女的相遇是在市紀委信訪室。

那天正值上班時分,紀委有人匆匆地跑過來告訴梁雨潤,說有位農婦舉著“冤冤冤”三個大字的牌子在信訪室要求見你梁書記。

“咋一定要見我嘛?”梁雨潤順口問了一聲。

“咱運城這一帶誰不知道你是專為群眾辦事的‘百姓書記’嘛!”

“別給我戴高帽子啊!”梁雨潤與單位的同事開了一句玩笑,立即從原本上辦公大樓的方向轉了個彎。

進了信訪室,他一眼就看到有個上了年紀的農婦坐在長椅上。

“大娘,你要見的梁書記來啦,有話你可以跟他說。”信訪室的工作人員對這位農婦說。這位名叫暢春英的大娘一聽這話,全身立即像觸電似的一陣顫動,隨後她抬起頭,那雙目光呆滯的眼睛望著站在跟前的梁雨潤,眼淚頓時如雨而下……

“你就是梁……梁書記?”

“是,大娘,我是梁雨潤。”當看清對方容貌時,梁雨潤的心猛然一顫:又是位墜入苦難深淵的老太太!憑著職業的敏感,梁雨潤知道,這位臉上布滿滄桑和遲鈍表情,滿頭淩亂白發的老太太,心裏一定有訴不完的冤情。

“大娘,您坐到我這邊來,慢慢跟我說說您的事,啊,慢慢說,我們會想法幫您解決的。”梁雨潤起身將暢春英扶到自己的座位旁邊,然後輕聲詢問:“大娘您今年高壽?”

“我?高壽?”老太太自言自語地看著梁雨潤,又看看屋裏的其他人。

“梁書記問你多大年齡。”有人對她說。

這回暢春英明白了。她向梁雨潤伸了伸右手,再伸了伸右手,又舉起左手的四個指頭。

“您才59歲呀?!”梁雨潤驚愕不已。他轉頭用目光詢問信訪室的同誌。

“沒錯,她比我小兩歲,1942年1月生的。”有位老漢長歎一聲,道:“她可是個苦命人,都是愁老的啊……”

“大娘,你說說吧,我會盡力關照您的事。”梁雨潤的心頭頓時堵得慌。

“梁書記——”突然,暢春英“撲通”跪倒在梁雨潤的麵前,一聲撕人心肺的慘烈呼喊之後,便不省人事……

“快快,快把老大娘扶起來!”梁雨潤大驚,立即命令紀委信訪室的同事:“馬上叫醫生過來搶救!”

“快快……”信訪室內的人頓時亂成一團。還好,正當大家手忙腳亂時,暢春英大娘蘇醒了過來。而她做出的第一個動作,便是緊緊拉住梁雨潤的手,不再放開。那抖動著的嘴唇,竟一句話也吐不出來,隻是一個勁地流淚,大滴大滴的淚水,落在梁雨潤的手上,令他感覺透心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