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慧一邊掏兜一邊問:“吃羊肉串哪?”

小虎說:“給我十塊錢,我保準站在你這邊。”

周世慧說:“這孩子,光有前(錢)心!”

周世中從外邊回來了。妻子要離婚,他心裏很不好受,默默地順著樓梯往上走。在樓梯的拐彎處,正好碰上李素雲出來倒垃圾。看見他,李素雲關切地問:“見秋霞了嗎?”

周世中說:“見了。”

李素雲問:“那,你倆?”

周世木然地走著,又上兩個台階,說明天開庭,周世中上樓去了。李素雲手裏拿著個小鐵簸箕,站在那兒愣了一會兒,返身上樓,把簸箕放在門口,想了想,又朝白占元家走去。

她進了白占元家,焦急地說白師傅,你勸勸世中,他兩口鬧離婚呢!”

白占元問:“真的?”

李素雲說:“可不,都鬧到法院去了。明天開庭呢!”

白占元歎口氣說,唉,世中也難哪!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

李素雲說你勸勸他吧,他心裏肯定不好受……”

白占元說:“待會兒,我把他叫過來,一塊說說。”

周世中推開家門,他怔住了。

隻見母親餘秀英正正板板地在屋裏坐著,癱瘓了的父親也被扶了出來,也正正板板地在一把舊藤椅上坐著,屋裏的氣氛十分嚴肅。

一看見他,母親說:“世中》你坐下。今天,咱們開個家庭會,說著,又對在廚房裏忙活的女兒說:“世慧,你也過來。”

周世中沒再說什麼,他一聲不吭地坐了下來。

周世慧也從廚房裏走出來,坐下了。母親精神上有些毛病,在家裏一般沒人拗她的話,她說什麼就是#麼。除了女兒世慧,有時會頂她兩句。

餘秀英很嚴肅地咳嗽了一聲,說:“咱們先憶苦思甜。從你爺爺那輩說起,你爺爺十三歲進城當學徒,幹的是牛馬活,吃的是糠菜餅……咱們家是三代工人,三代血統工人。今天呢,咱們開個家庭會……”接著,她清了清喉嚨,高聲說,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毛主席又教導我們說:凡屬思想性質的問題,凡屬人民內部的問題,隻能用民主的方法去解決,隻能用討論的方法、批評的方法、說服教育的方法去解決。”

這時,周世慧叫了一聲,媽,少背點吧。你也不能老這樣,餘秀英瞪了女兒一眼,說你別插嘴。是你主持會,還是我主持你連主席的話都不想聽了?我們那時候……”接著她又背誦道,我再加一段,毛主席說:‘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就先背這幾段吧。下邊本該你爸說了,你爸嘴說不成句》就免了。往下咱說主要問題:世中,你說說,你那花心媳婦到底是怎麼回事?哪兒有這樣的媳婦,兩年了,不踩咱家的門?這像話嗎?我就知道這裏邊南問題!一說都是她娘她娘是個掩護。事情壞就壞在她娘身。

此刻,癱瘓了的老周師傅像是被觸動了什麼他眼裏流出了兩行熱淚,焦急地用不成句的話說:“達達,啊達達,啊達達達達達,達達,達達達達。”(大意是,是我把孩子們拖累了,我不如死了,我要死了,也不會拖累你們了。)……說著,嘴角處流出了長長的口涎。

周世中忙說:“爸,你看你,這跟你有啥關係……”接著又對周世慧說,去給爸拿條毛巾……”

周世慧站起來,從裏邊拿出一條擰幹了的毛巾,走上來給老周師傅擦了擦臉。一邊擦一邊說:“爸>你又哭了,真是的……”

餘秀英看看老伴,說你這是幹啥?你去死吧!毛主席說,‘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我看,你死了比那鴻毛還輕!動不動就說死,叫孩子們怎麼辦?”

周世慧也說,爸,你好好的,心寬一些,也叫我哥少操點心。”

老周師傅又“達達……”了一遍,意思仍然是這病太拖累人了……?

周世中說,這事跟你沒一點關係。你別跟著操心了……”又對母親說:“媽,秋霞的事,你也別管了……”

餘秀英說這話是咋說的?我不管誰管?一說都是不讓我管,你到底咋想的?你說說……”

周世中又不吭了。

餘秀英說:“我看她是心花了。早先還看著怪穩重,慢慢這人就變了。你沒看外頭,那舞廳裏,淨是摟著抱著的,成天蓬嚓嚓,蓬嚓嚓,能不影響她?那飯館裏一桌幾百,一桌幾百,還有這廳那廳的,能不影響她?咱是工人家庭,也沒錢讓她去蓬嚓嚓,她能不變心?再說她娘,那是個啥人?淨出壞主意!見錢眼開。我看,保不定是外頭有了……”

周世中還是不說話。

餘秀英又說:“這種女人這種家庭,哼!世中你說說……”周世中終於說:“她也有她的難處……”

周世慧說,哥,你早該注意點了。聽小虎說,有個姓林的,經常去找我嫂子。還給小虎買遊戲機……”

餘秀英說:“看看,看看,這人有問題了吧?關鍵是她娘!那是’個啥人她閨女有男人有啥的,她也讓野男人往家裏去?見了麵我非罵她不可!……世中,你表個態,你到底是個啥意思周世中說:“攔住人也攔不住心,離就離吧。”

餘秀英說:“唉,毛主席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我看,離就離,咱也不能怕她。心既然走了,這會兒你就是給她下跪,怕是也拉不回來了。離就跟她離!可有一條,虎子是咱家的人,孩子不能給她!”

一說到孫子,老周師傅又掉淚了……

周慧說:“小虎說了,他哪邊也不站……”

餘秀英說:“聽聽,聽聽,她安的啥心?她那鱉孫姥姥沒少在孩子跟前挑唆!要不,孩子會這麼說?開初說,一星期叫來一回,慢慢,慢慢就不讓孩子過來了。這家人壞透了!……說一千道一萬,孩子是咱的,不能斷給她。

周世慧說,哥,要不,我去給嫂子說說,你搬她家住。這邊有我照管。

餘秀英瞪了女兒一眼說不能妥協。弄到這一步了,咱決不低頭!再說,你哥走了,你爸一會兒翻身兒哩,一會兒穿衣服哩,你能弄得動他?”接著她又歎口氣說:“唉,要不是家裏這攤子,憑你哥的能力,車間主任早當上了。

周世中站起身來,說:“爸,媽,這事我自己處理。你們就別操心了。”說著,又看看周世慧,說,你好好上你的班,我的事你別亂插手。”說了,他走過去,攙起父親,慢慢朝裏屋走去……

餘秀英說:“哎哎,這會還沒開完呢……”

下午,在老工人白占兀家裏,白占兀和周世中在對簡易沙發上坐著。沙發中間有一個木製小茶幾。茶幾上放著一碟花生,一瓶白酒,兩隻酒杯,兩雙筷子。周世中默默地用牙咬開酒瓶,先給師傅倒了一杯,而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白占元默默地喝了一盅,周世中又給他倒上,兩人都不說話,隻默默喝酒。喝一杯,倒一杯,喝了,再倒,屋子裏隻有“吱兒吱兒”的喝酒聲。

片刻,白占元捏起一粒花生米兌沒菜。”

周世中看了看屋裏,說:“小國呢?”

白占元又抿了一盅酒,酒辣也咂了啞嘴,悶悶地說:“狼羔子,一夜沒回來。”

周世中說興許是加班。”

白占元說:“他加個屁!”說著,用腳踢了踢茶幾下邊,說你瞅瞅,昨兒個,扔給我雙鞋……”

周世中低頭看了看,見茶幾下邊放著一雙七八成新的皮鞋。

白占元說,這鞋他嫌賴。沒穿幾天,不要了,扔給我了。我一輩子沒穿過皮鞋。一輩子了,我從來沒有穿過皮鞋……”

周世中又把酒給師傅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