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永順慌亂地“嗯嗯”了兩聲……
周世中說聽說你在聯係調動?”
班永順又“嗯嗯”了兩聲,像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周世中說:“幹了這麼多年了爾真想走哇?”
班永順張了張嘴,叫道:“世中……”往下又沒話了。
周世中看他很難為情的樣子,就扭過頭去,說:“要是不想走,就別走。”
班永順驢唇不對馬嘴地說:“……行哇,都行桂……”說著,像賊一樣地匆匆下樓去了。
在那套豪華的公寓裏,黃秋霞正滾在地毯上打電話。她已經喝得酩酊大醉。嘴裏的話斷斷續續、嗚嗚咽咽的,有點含糊不清……
她趴在地毯上。對著話筒說:“……二廠嘛?我要二廠啊。棉紡二廠。二車間,我要芳姐,馮春芳。對,對間主任……你是馮春芳嗎?你是不是芳姐?芳姐,芳姐呀,我想上班。我就想上班。白班,前夜後夜,都行啊。我能,我能……芳姐,讓我上班吧!我一定好好幹,看多少都行,三十台,五十台都行……不拿工資也行,我可以先不要工資,我就想上班……芳姐,芳姐呀,廠裏不管我了嗎?再怎麼我也是廠裏的工人哪!十五年工齡了,你們就不管我了嗎?我給你們學狗叫行不行?我可以給你們學個叫……(這時,她趴在地毯上,轉著圏兒,對著話筒學狗_叫)‘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芳姐你聽見了吧?我已經學狗叫了。你讓我去上班吧!”
接著,她在地毯上打了個滾兒,又對著筒說秀,是秀嗎?咱那幾台車沒出毛病吧?斷頭多不多?你還喊我師傅呢?我已經不是師傅了,我算什麼師傅?現在沒人要我這個師傅了……小雪,小雪在不在?中午帶的又是米吧?我知道你好吃米,你老頭(丈夫)老是給你裝米,對不對?什麼?你說什麼?機器聲太大,我聽不見……噢,噢噢。是小米呀。米桂香哇。上中班了吧?你老頭會來接你是不是?天天接,天天送,是不是?懷孕了?祝願你生個大胖小子!姑娘也好啊人家說,城市裏,生姑娘比生小子好,都這麼說……陳莉呀,是陳莉嗎?聽我的話,別離婚。千萬別離……再怎麼說也是半路夫妻。要是能過,就別離別為錢離……我呀,我住監獄呢!我自己給自己找了個活監獄,是呀,有吃有穿,就是不能出門。出不得門,出門上哪兒呢?我找誰去呢?都上著班呢。見了麵,我說什麼?我已經沒有臉了,我把臉丟了,我把臉丟在:大街上了!沒有臉了,我沒臉出門……”
晚上,王大蘭家裏,飯已經擺在桌上,兩個孩子都眼巴巴地在飯桌前坐著……
小振明說,“媽,我餓了。”
小水沒吭,小水隻是看了看媽的臉色,就不吭了。
王大蘭沒好氣地說,再等會兒。你爸一會兒就回來了。等一會兒能餓死你?”說著,走出屋門,來到樓道裏,往遠處望望。自言自語地說:“也該回來了呀?”
王大蘭重又回到屋裏,又看了看兩個孩子,說:“先吃吧,吃完做作業。”
小水懂事地說,媽,你也吃吧。”
王大蘭說,我去看看你爸……”說著,便下樓去了。
王大蘭順著大街一路尋去越走心裏越急,越急就走得越快,走著走著,街燈亮了,可她仍然沒有看到老班的影子……
王大蘭走過柴油機廠門口的時候,氣呼呼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當她又走過一個路口時,在一個路燈的下邊,她終於發現了丈夫。隻見班永順在一根電線杆下蹲著呢!
王大蘭氣衝衝地走過去,上去就擰他的耳朵,說:“你是怎麼回事?一家人都等著你!”
班永順抬頭看了看王大蘭又慢慢把頭勾下了……
王大蘭問:“怎麼?又怎麼了?沒給安排?不是說得好好的嗎班永順長歎了口氣,還是不說。
王大蘭說:“你說句話呀!”停了片刻,王大蘭火上來,生氣地說:“我去找他!紅口白牙說得好好的,禮也收了,還是親戚,我非去找他不中!”說著就要走。
班永順這時才說,你,別去了。安安排了。”
王大蘭一聽,說,安排了你不回去?安排了你還在這兒蹲著班永順說:“安排我去看廁所,還是……臨時的。”
王大蘭一驚,說啥?叫咱去看廁所?”
班永順歎口氣說:“我不是不回去,我是怕碰見熟人……唉,找了一下午,一個個都跟爺似的。見了這個,說,等等。見了那個,說,再商量商量。末了,說讓去東大街看廁所打掃衛生帶收費……”王大蘭也歎了口氣,說:“那你……不想去?”
班永順手指頭在地上劃來劃去,什麼也不說……
王大蘭也蹲下來,看著老班的臉說,唉,指望誰也不行。那咋辦呢?”說著,她給老班拍了拍袖子上的土,又安慰說:“這已經說出去了,就先幹著吧,啊?回頭,咱再想辦法你說呢?”
班永順勾頭,喃喃說咋見人呢?”
王大蘭說:“老班,話已經說出去了,咱無論如何先幹幾天,那怕幹兩天呢!”
班永順連連歎氣說:“咋走到這一步呢?”
王大蘭一把把他拽起來,說,回家吧,咱回家。回家再說。
醉醺醺的黃秋霞,抱著一部電話機子,身子已在地毯上滾出很遠後邊拖著一根長長的電話線,電話線拉過茶幾,把茶幾上的杯子掛掉了。她也不知道。仍是抱著電話機在打……
她撥號的時候,電話機裏傳出:“你所呼叫的號碼並不存在。”
黃秋霞卻對著電話機說,……喂,小虎,是小虎嗎?你聽出來媽媽的聲音了嗎?媽媽想你呀!你學習還好嗎?夜裏睡覺還滾被子嗎?我知道你喜歡吃冰淇淩,你給媽媽說,你想吃哪一種?是不是大王”你不是愛吃<大王’嗎?……小虎,你怎麼不說話?你不想跟媽媽說話。是不是?你恨媽媽,我知道你恨媽媽。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不該去深圳,不該把你一個人撇在家裏……姥姥,你的姥姥……你嚇壞了是不是?你說話呀,孩子!你想要媽媽怎麼樣?你說呀!你不要媽媽了?都不要媽媽了!孩子,我的孩子,你真的不要媽媽了?”
電話裏仍然傳出,你所呼叫的號碼並不存在,並不存在……並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