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傍晚,紅軍在一座苗寨裏宿營。姚秀芝奉命為張華男換藥,周圍沒有一個人,連負責瞀衛的老馬也不在了,到有些驚疑,心裏忐忑不安隻想快些換好藥,早離開這難堪的境地。張華男在情感方麵也很精靈,十分理解霍大姐這番苦心,他側身倒在擔架上,默默地享受著換藥時刻的幸福,姚秀芝就要離去了,他幾乎是用哀求的口吻叫住了所謂的妻子,可能是激動的緣故吧,說話的聲音都顫抖了
“秀芝!你能陪我坐一會嗎?”
“你認為有這種必要嗎?”姚秀芝望著張華男那漲紅的臉,冷冰冰地反問。”
“有,有”張華男格外熱情地說“比方說吧,你有沒有心事和我說說啊?”
“象我這樣的人,心事嘛,還能沒有?可說出來又有什麼用呢?”
“有啊!有啊!”張華男更加熱情了:“不要把話放在心裏,說出來,我設法幫你解決。”
姚秀芝沒有被這過分的熱情所感染,相反,她那嚴峻的表情越發地難看了,待到她那一對動情的大眼睛,噴吐著憤怒的光束的時候,她驀地舉起了右手,摘下那頂沒有閃閃紅星的軍帽,雙手捧到張華男的麵前,怒不可遏地:
“我要你把收回的紅星還給我,辦得到吧?你是能辦得到的!”張華男看著眼前這頂沒有紅星的軍帽,聽著這發自內心,卻又憤怒到了極點的話語,他膽怯了,他心慌了,他沒有勇氣仰望一下姚秀芝的怒顏。他慢慢地收回了惶恐不安的目光,真想把臉藏在被子裏。然而,無論是哪一種情感上的弱者,在情人的麵前都是不怕丟麵子的,甚至還想利用這副可憐相打動對方的心。對此,張華男是精通的,很快就從窘態中解脫出來,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討好地說:
“你是知道的,這件事情很複雜,又不在我的權限之內。”“那好吧,再見!”
“別走!別走”張華男一把抓住了姚秀芝的手,望著那雙怒火四射的大眼睛,當即改變了話題:
我們談談彤兒好嗎?”姚秀芝是何等地想念彤兒啊如果彤兒跟在身邊,她精神上的壓力和痛苦,就會自然地減少一半。但是,她實在不願和張華男談這件事情,因為怕再獲知彤兒想念她的消息,越發地加重精神上的壓力和痛苦,所以有好幾次話到了嘴邊,她又強迫自己咽了回去。今天,她再也控製不住母親思念孩子的感情了,幾乎是啜泣著詢問彤兒的詳細消息。
張華男不知道姚秀芝見過彤兒,象是講新鮮事那樣,娓娓動情地述說著彤兒的情況,目的是繼續向姚秀芝施放感情的釣餌,想要通過他關心彤兒的成長,融化姚秀芝對他那顆冷冰冰的心。另外,他雖然沒有真的做過父親,他卻懂得孩子是維係一切湊合夫妻的繩索,所以他又繪聲繪色地講起彤兒思念母親的情節,說到激動的時候,他淌下了滾滾的熱淚。
姚秀芝很快就進了思念彤兒的角色,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吸泣著。然而,她很快又從這種情感中解脫出來,漸漸地又想到了製造母女分離的原因。因此張華男講得越動感情,姚秀芝的內心越是憤懣。最後,她打斷了他的洪述,嚴厲地質問:
“你為什麼不讓彤兒來看看我?那怕我們母女呆上一天也好。
“這怕影響不好。”張華男的興頭猝然消失了,結結巴巴地說:“你想想看,彤兒年紀小,還不懂得政治方麵的事,最好嘛,在她那幼小的心靈中不要留下創傷。”母親是偉大的,因為她的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姚秀芝為了彤兒能健康成長,連張華男如此絕情之舉都原諒了。她沉默不語,極力想平息思念彤兒的情潮,但她的一切努力都失敗了。彤兒的形象,尤其是當年在紅軍劇團中的情景,就象是過電影似的,急速在腦海中閃過。當她想到彤兒和紅軍劇團的歌手苦妹子玩耍的時候,又關切地問:
“突圍轉移以來,已經快兩個月了,彤兒和誰生活在一起?”“和我!”張華男一聽這個話題,立刻又來了熱情除了你這個做母親的以外,關心彤兒的人就剩下我這個做爸爸的了。”
他很會說話,有意地強調了”母親”和”爸爸”這兩個詞。
姚秀芝對此卻不放心,她認為張華男不是忙於“肅反”,就是奔波於硝煙滾滾的戰場上,不會陪著彤兒的。就說孩子的衣服吧,破了誰給補?髒了誰給洗?因此她又問:
“苦妹子呢?”
“和你一樣,一邊接受保衛局的審查,一邊隨著部隊長征。”姚秀芝聽後驚呆了,她真不知道這個童養媳出身的妹子,為什麼也要遭到保衛局的審查?她幾乎是暴怒地問:
“你們憑什麼要審査她?”
“簡單地說:一切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
“對,她不僅不和你劃清界線,而且逢人便說,你不是托派分子。”
姚秀芝的肺都快氣炸了她暗自憤慨地說,“苦妹子是因為沒有和我劃清界線,也做為一名囚徒參加了長征,可是,你張華男就和我劃清界線了嗎?你對我所做的一切又說明了什麼呢?隻有兩個字可該視明:“卑鄙”姚秀芝認為和這樣卑鄙的人,再沒有什麼可談的了,多停留一分鍾,都是對自己人格的一種汙辱,她憤憤地駕了一聲卑鄙!轉身離去了。
夜深了,隻有天上的寒星還在貶著羞怯的眼睛。姚秀芝躺在一張苗家的竹床上,兩眼癡呆呆地望著廣漠的夜空,心裏苦苦地叫著:“苦妹子苦妹子”苦妹子生在山鄉中的一個窮人家裏,從小在苦水裏泡大。十歲那年,父母雙雙餓死了,她隻身來到一家姓李的財主家中當童養媳。那年,小女婿隻有三歲,連話都說不清楚,但他是李家的獨根獨苗,嬌得就象俗話說的那樣,抱著怕摔了,含在嘴裏又怕化了,隻要這個小爺爺一哭,苦妹子的身上不是挨巴掌,就是挨腳踢。每逢遇到這種情況,她不哭也不叫,把眼淚偷偷地咽到肚裏,借家鄉的興國山歌,傾訴自己滿腹的怨恨。苦妹子十六歲那年,狠毒的婆婆死了,小女婿也進私塾念書,用老俵的話說:苦妹子出脫成一個大姑娘了。一天晚上,她哄一手帶大的小女婿睡著,和往常那樣坐在床沿上,一邊伴著茶耔油燈做針線活計,一邊小聲地哼唱家鄉的山歌,獨自傾訴著做童養媳的辛酸。不知何時,年近半百的公公走進屋來,立在屋子中央一動不動,目不轉晴地盯著低頭的苦妹子,呼吸有些緊迫地說:““苦妹子,不要再做計線活計了。”
苦妹子驚得收住了歌聲,猛地抬起頭,看見公爹站在屋當中,用一種奇異的目光在盯著她,嚇得她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計,低著頭膽怯地說:““不做活了,我這就睡。”“先不忙睡,快去炒兩個菜,我想喝兩盅。”苦妹子不敢怠慢,走到廚房生著火,十分麻利地炒了一盤雞蛋和一盤苦瓜炒辣椒。她端著這兩盤菜走進公爹的屋中,放在衝門桌上,小聲地說:
“爹!菜炒好了,放在桌上,我睡去了。”
“莫急!莫急”這個老色鬼一把抓住了苦妹子的前衣襟,並觸到了那極為敏感的隆起的部位。這動作來得太突然了,嚇得苦妹子篩糠似地哆嗦起來。這個老色鬼得意地笑過之後,挑逗地說:“俗話說得好,一人不喝酒,二人不耍錢,來,陪我喝兩盅。”“不!不”我,不會喝酒”“不會喝就學嘛!”老色鬼鬆開苦妹子的衣襟,轉身閂死了屋門,他望著嚇癱在地上的苦妹子,進而威脅地說陪著我喝完兩盅熱酒,我就放你回自己房裏去睡覺;不然的話,我就說你跑到我的屋裏勾引公爹,當著全村的人把你活地打死!”苦妹子已經到了情竇初開的年齡,她完全明產惡目的,可她受著封建禮俗的束縛,更害怕自爹的淫婦壞名。為了能快些逃出這間屋子,著公爹喝酒。由於不會喝,幾杯酒下肚,藺腿也不聽自的使喚了,剛一邁步了地下,她一邊說著”我要回屋睡覺!”一邊扶著床腿又站了起來。突然,桌上的燈光熄滅了,黑暗中伸來兩隻罪惡的雙手,強行把她按倒在床上”
從此以後,苦妹子便一天天地消瘦下來,吃什麼吐什麼,她暗自說:“死了更好!”可是,她萬萬不曾想到是懷孕了。一天,村南的山溝裏響起了槍聲,老色鬼慌慌張張地跑進家來,翻箱倒櫃,打點細軟,一手拎著寶貝兒子,一手提著箱子,惡狠狠地說:““苦妹子!快跟我跑吧。”“不!我哪兒也不去。”苦妹子倔強地說。”“不行!”老色鬼恫嚇地說:“一會兒紅匪就進村了,咱們家房屋會被他們燒掉,你也會被大卸八塊的!”
苦妹子自小就聽說過土匪草營人命、糟踏良家婦女的事,聽後嚇得心裏揪成一個團。最近,她又經常聽老色鬼說紅匪殺人放火的事,所以,她聽著山裏這緊一陣、慢一陣的槍聲,心裏真是害怕極了!由於神經過於緊張,剛一邁步,肚子疼痛難忍,竟昏倒在地上。她醒來之後,老色鬼帶著兒子早已逃去,滿街響著鑼聲、喊聲。她忍疼抬起頭,仔細聽辨,原來是幾個女人在喊:“老俵們!快出來吧,我們是工農紅軍,為窮苦的老百姓謀解放的!”苦妹子聽後感到有些驚喑自說:“這紅匪怎麼是女人?”當她再一聽說,紅軍的老百姓謀解放的”,她又暗自說:“我不也是,當她想到自己是地主家的童養媳的時候,我怎麼對他們說呢?要是真的把我當成地可又怎麼辦呢?這時,大街上又傳來些黑了心的地主老財,把全村的老俵都騙走了,抓住他們絕不手軟苦妹子聽後嚇呆了,各種恐怖的情景一齊撲進她的心頭。突然,她那咚咚跳動的心房平靜下來,她暗自說:“寧可一死,也不讓紅匪再糟踏我的身子!”大街上的喊聲越來越近,苦妹子著急地想著尋死謝辦法,她驀地拾起頭,看見了立在屋門後邊的水缸。她忍著腹內的劇疼,扶著牆站起身,趔趄著走到水缸旁邊,迅速揭開缸蓋,剛要一頭向缸中紮去,看見隻剩半缸水了,瞬間,求生的念頭油然而生。她吃力地爬上灶台,跳進水缸,然後伸手將水缸蓋好,自己便屈身蹲在水缸裏。”真是無巧不成書。姚秀芝帶著幾個女戰士進屋來,正要生火做飯,發現灶台旁邊的水缸在微微地搖晃,其中一個女戰士指著水缸,十分膽怯地說:“姚老師不好了,水缸在鬧鬼。”姚秀芝仔細地端詳著水缸,發現搖晃得越來越厲害了,便笑著說:““我看,不是水缸在鬧鬼,準是裏邊藏著人。”
“不!不”是水缸在鬧鬼。”另一個女戰士也害怕”了。”“哪有什麼鬼喲!都不要怕,看我給你們把鬼變成一個活人。”姚秀芝走到水缸旁邊,欲要揭去缸蓋,隻聽咣當一聲,水缸倒在了地上,缸蓋滿地亂滾,苦妹子的頭露出了缸口,缸中的水變成了殷紅的血色,傾缸而出,淌滿了一地。姚秀芝俯身抱出了苦妹子,她一看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再一看淌滿一地的血水,急忙命令”“快把她抱到床上,她小產了。”在姚秀芝精心護理下,苦妹子很快恢複了健康。在這段唯忘的共同生活中,二人結下了很深的情誼。姚秀芝同情苦妹子的身世和遭遇,喜愛她有一副天生的歌喉,以及那即興編詞演唱的天賦;苦妹子感謝姚秀芝的救命之恩,把她當成再生的母親,一天晚上,姚秀芝做完群眾工作返回住處,打開琴匣,十分陶醉地演奏起小提琴。躺在床上的苦妹子被這琴聲迷住了,她傾聽著,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好象這音樂是把神奇的鑰匙,打開了禁錮靈魂的枷鎖,她隨著這悠揚的音樂,飄到了另外一個世界。當這美妙的琴聲奏出興國山歌的時候,苦妹子竟然不由自主地隨著琴聲,唱出了自己的苦難經曆,開始,她躺著小聲哼唱;繼而,便坐起來放聲傾訴;最後,她跳下床,站在地上哽噎不止地演唱起來。不知是什麼時候,紅軍劇團的女同誌們陸續來到了院中,含著熱淚傾聽這動人肺腑的琴聲和歌聲。演唱結束了,院中響起了一片掌聲。姚秀芝滿麵淚花,緊緊地抱住苦妹子,異常激動地說:
“你唱得真好!明天就參加我們的演出吧?”翌日上午,苦妹子的演出獲得了極大的成功。其中,那首即興演唱的《十送郎歌》,打動了很多年輕人的心,當場就有十多名小老裱報名參加紅軍。不久,苦妹子也當上了一名紅軍宣傳隊員。毫不誇張地說,哪兒有了苦妹子的“哎呀來”的歌聲,哪兒就有小老俵參加紅軍。一個月以後,紅軍戰士便給苦妹子送了一個親昵的外號哎呀來”。
夜,萬簌俱寂,隻有傷病員發出的呻吟聲。姚秀芝躺在竹床上,輾轉反鯝,也想到了自己蒙受的不白之冤,如果再推而廣之到苦妹子,將有多少人犧牲掉寶貴的生命啊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詩,“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一切剝削階級的代表人物,為了爭權奪利,相煎太急是正常的,也是為曆史所證明了的可是,自稱是馬克思主義的忠實信徒,百分之百的布爾什維克們,為什麼也要學著刹削階級的樣子,相煎自己的戰友和同誌呢?這從馬克思主義的教科書上找不到答案,也與她終生憧憬的革命理想相悖逆,因而,她再次陷了十分痛楚的思索中”雄雞高唱了,姚秀芝仍然尋找不到答案。她隻是暗暗地祝願:報曉的雄雞叫了,驅散迷霧的晨風快刮起來吧!隻要有燈塔導航,奇偉同誌會得到眧雪,我的不白之冤會得到平反,彤兒、苦妹子”都會重新聚攏在一起,為著祖國的複興,民族的崛起放聲馼唱,報曉的雄雞終於唱來了黎明,紅軍強渡烏江之後,一舉攻克了重鎮遵義
紅軍醫院進駐遵義,是在第二天清晨。霍大姐、姚秀芝等人護理著傷病員,以勝利者的姿態,走在繁華的大街上,激動的心情是難以形容的。多少年後,一位曆史的見證人曾做了如下的記述。”經過戰鬥洗禮的遵義城,沐浴在朝霞裏。我們看到,樓房鱗次櫛比,街道寬闊,店鋪很多,有的已經卸下門板開始營業,鮮紅的桔子、鬆軟的蛋糕、裝璜華麗的雲煙和裝璜古樸的茅台”真是琳琅滿目,這一應日用百貨也都呈現著城市獨有的景象。這種強烈的感覺,也許是因為我們最近一個時期,一直在十萬大山裏鑽,一進城,頗有耳目一新之感。看久了茅屋、野店、小徑和山路,再看到貴州第二名城,幹部戰士都頗為愜意。
紅軍醫院剛剛在一所學校裏安好家,上級就來了命令原地待命,要想方設法、盡快地恢複和增強指戰員的體力。對此,姚秀芝可沒有象老馬那樣高興得逢人便說:“老子的”原書缺頁”原書缺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