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別拿一手,中國少了誰,革命也會成功。來咱們兩個寫。”雖說詩是情感的自然流露,但並不是所有人的情感都會流瀉為詩。苦妹子是個天才的民歌手,她信口編出來的唱詞,都是象興國山歌”哎呀來”那樣,從形式上講,不符合大合唱的要求,從所表達的情感來看,也唱不出兩大主力紅軍會師,歡慶勝利的心情。用姚秀芝的話說:
“氣勢木夠宏大!”苦妹子絞盡腦汁,編來編去,自己也覺得太小鼻子小眼了,因此編一句否一句,最後急得抓耳撓腮,就差哭天抹淚了。”姚秀芝懂得如何調動音樂的手段,表達這氣勢磅礴的內容。但是,要她寫出金戈鐵馬,大江東去的歌詞來,真是比爬雪山還要難!情感所至,不吐不快,她終於試著向這座藝術的”雪山”進軍了。刹時,她想起了貝多芬的合唱交響曲末樂章《歡樂頌》,她反複吟唱、推敲,覺得雖然唱出了”四海之內皆兄弟”的博大情懷,但不能概括中國工農紅軍的偉大胸襟,更不能表達紅軍曆經千辛萬苦,終於見到了親人時的激越情感!尤其當她想到演奏《歡樂頌》所必須的龐大的交響樂隊,以及高水平的合唱人才的時候,她主動放棄了這種技術精、難度大的表現形式;不財,她又想起了《國際歌》,感到它唱出了無產者謀解放的決心、追求革命的最高理想,可是它從音樂氣質而言,悲壯多於歡樂,在慶祝兩大主力紅軍會師的時候,唱不出親人相逢,喜淚沾襟的歡樂之情,遂又否決了這種合唱風格。
究竟采用什麼形式呢?她反複地想著。她的神思全部回到往事之中:長別中央蘇區的於都河,突破重重的封鎖線,鮮血染紅的湘江,火把照紅了的老山界,奔騰咆哮的烏江,古城遵義的紅旗”一直到翻越夾金山,這一幕幕又重新展現在眼前。待到她想起聽到和紅四方麵軍會師那震撼山嶽的歡呼聲時,她的創作靈感來了,她急忙提筆展紙,幾乎是一口氣寫下了這首激情澎湃的《兩大主力會合歌》。
兩大主力軍邛崍山脈勝利會合了,“歡迎四方麵軍百戰百勝英勇兄弟!”團結中國蘇維埃運動中的力量,“噯!”團結中國蘇維埃運動中的力量,“堅決赤化全四川!”萬餘裏長征曆八省險阻與山河,“鐵的意誌血的犧牲換得偉大的會合!”為著奠定赤化全國鞏固的基礎,
噯!
為著奠定赤化全國鞏固的基礎,
高舉紅旗往前進!
初夜,廟前的大坪上燃燒起了數堆篝火,照得如同白晝一樣光明。幹枯的鬆枝燒得劈啪作響,散發出一種鬆脂的異香,熏得坐滿大坪的紅軍戰士有些醉了!不時,聯歡晚會開始了,第一個節目就是大合唱。姚秀芝走到台前,向著數以千計的紅軍戰士深深鞠了一躬,轉過身去高舉起雙手,兩隻炯炯有神的眼睛直視前方,巡視了一遍合唱隊員昂首待唱的表情,隨之用力向下一揮,《兩大主力會合歌》衝天而起,回響在這雪山腳下。合唱隊員縱情放歌,回想起了萬水千山的曆程,激動地拋下了滾滾的熱淚;觀看演出的紅軍戰士想起了和親人。
英勇的紅四方軍會師後的情景,全都興奮得不能自持。”《兩大主力會合歌》演唱結束了,全場爆發出了經久不息的掌聲。姚秀芝轉過身來,向著舉手鼓掌的紅軍戰士頻頻物躬,答謝同誌們的盛情。忽然,夜風吹來了一股暖烘烘的熱流,她下意識地側首望去,隻見一堆燒得正旺的幹柴噴耆濃煙,吐著烈火,驀然之間,她想起了翻越老山界的篝火,想起了夾金山上寒婆廟前的篝火,她還推想著未來長征路上的篝火,幻想著神州大地都燃起革命火焰的時候。頓時,她感到眼睛特別亮,心格外明,她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夢寐追求的光明的社會。
聯歡晚會結束了,似乎那驚天地、泣鬼神的歡呼聲、掌聲、歌聲仍然在雪山腳下回蕩,激勵著每一個紅軍戰士。為了慰勞紅軍劇團的演出,紅四方麵的同誌熱情地安排了一頓夜宵上的菜很別致,有犛牛肉、羊肉、馬鈴薯片,飯是青稞、玉米麵糊糊,大家吃得十分香甜,幾乎全都忘了雪山途中的疲勞。”霍大姐安排好同誌們的住處以後,趕回了和姚秀芝同住的那間房屋,發現彤兒累得早已酣然夢了。她望著沉浸於幸福遐想中的姚秀芝,愛憐地說:
“你呀!什麼時候才能改掉胡思亂想的毛病呢?夜都這樣深了,怎麼還不好好睡覺休息?”姚秀芝難為情地笑了,隻好訕訕地答“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想不行,就是躺在鋪上也睡不著。“她望著霍大姐,小聲地問:
“今夜執勤的人安排好了嗎?”
“不用安排了!”霍大姐告訴她說,四方麵的同誌為了讓紅軍劇團的同誌們休息好,今夜執勤的任務他們全包了。最後,她下達命令似地說:“你的任務,就屜今夜給我睡個好覺。
“不行!”姚秀芝強調說明,站崗放哨是紅軍的軍規,也是培養軍事素質的一種手段,再苦再累,也不允許由兄弟部隊替代。她為了不刺傷霍大姐的一片好心,婉轉地說:
“今天,我太激動了,一時也睡不著,就讓我先去執勤吧。”霍大姐知道姚秀芝的脾氣,也隻好無可若何說:““那好吧,前半夜是你,後半夜是我,不準驚擾其他的同誌睡覺。”姚秀芝滿意地笑了,轉身給彤兒蓋了蓋毯子”輕輕地走出了屋門。
這天夜裏,還有一個人激動得睡不著覺,他就是張華男。”艱苦的軍旅生活,使他的思想感情發生了變化,姚秀芝那為革命忍辱負重的美德感召了他,使他看到了這位永不屈服的女性,有著一顆純潔的心靈。同時,這心靈又似一麵鏡子,折射出了自己心靈上的汙垢。”張華男越來越愛姚秀芝了,由於這種愛的升華,他認為自己必須拋棄過去那種卑俗的愛用長征中的血與火洗禮自己的心靈,讓姚秀芝主動地向自己說出:“我愛你!”為此,他就象是一位篤誠的愛情修道徒那樣,把姚秀芝的一言一行做一麵鏡子,經常不斷地照照自己;又象是總結作戰經驗那樣,看看有哪些進步,還有哪些不足和缺點。使她逐漸地淡忘那不愉快的過去,“原諒他過去那種卑俗祖暴的行為,讓她感到自己的的確確是變了另外一個人。
另外,張華男認為自己默默地愛了姚秀芝快十年啦,至今尚未和任何一個女人結合,就這一點而言,也足以令一切女同誌感動了。過去,姚秀芝不接受自己的愛情,是因為有李奇偉的存在。今天,李奇偉因托派問題畏罪自殺了,難道姚秀芝真的會為他守節終生嗎?他不相信他認為自己一旦在姚秀芝心中改變了形象,再發動新的愛情進攻,就一定會奏效。同時,他知道姚秀芝是一位充滿感情的女性,需要異性的愛撫,但更需要組織的關懷,那就是盡快地幫她解決托派嫌疑問題,遵義會議之後,姚秀芝結束了審查,恢複了軍藉,同誌們也已忘卻了她是托派嫌疑分子。可她自己卻清醒地知道:她的黨藉還沒有恢複。保衛局改組了,在如此艱苦卓絕的長征途中,在衝殺於敵人的硝煙炮火裏,有誰還會想到姚秀芝的政治生命呢?張華男為了求得姚秀芝的愛,當然也為了洗滌自己心靈中的汙點,認為自己有權力、有義務幫助姚秀芝解決這一遺留問題。遠在飛渡金沙江的時候,當他獲悉北上和紅四方麵軍會合的消息以後,他就曾暗自下定決心:一旦和紅四方麵軍會合,他就親自找有關的同誌了解情況,為姚秀芝做出正確的結論。
今天,意外地和紅四方麵軍會師了,張華男認為到了實現諾言的時候了。但是,會師部隊的有關領導同誌,沒有一個是由蘇聯留學回來的,也沒有一個和紅四方麵軍保衛局有關係的人,他沒有辦法問個詳細。聯歡會結束以後,“位紅四方麵軍的師首長陪他回住處,他在閑聊中有意地問。”“聽說廖公子在你們紅四方麵軍,是嗎?”陪同的同誌雖屬中級指揮員,但也知道廖公子,是指革命先驅廖仲愷的兒子廖承誌。他聽後一怔產滿麵的喜悅消失了,支支唔唔地答說:
“對!對”這位廖公子嘛,是在我們紅四方麵軍。
“他現在任何職務?”“他”一言難盡啊!咱們也搞不清楚,不過,聽說他。
這位同誌突然收話不說了,遂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張華男一聽話音,感到非常驚異,忙又追問:
“他怎麼了?不會蹲班房、關禁閉吧?”
“比蹲班房、關禁閉可嚴重多了!”這位同誌難以理解地搖了搖頭:“聽說他一直被保衛局看押著,如果他不是廖仲愷的公子,我們的張主席早就把他結果了!”張華男雖然也從事過肅反工作,但做夢也不曾想到,廖仲愷的公子也要被殺掉,他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位同誌似乎看出”張華男的心思,忙又補充說:““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呢?被我們張主席殺的人多著呢!”張華男知道這位殺人的張主席就是張國燾,他們在上海曾經一塊工作過,深知此人的厲害。那時,李奇偉的托派題又提出來了,張國燾立即下令,要李奇偉撤離上海,去鄂豫皖根據地工作”實質上是去接受審查。後來,張國燾以欽差大臣的身份到了鄂豫皖蘇區,全麵進行了奪權。張華男估計,李奇偉被定為托派,最後畏罪自殺,也是這位張主席幹的。為了弄清姚秀芝的問題,他有意避開了輿公子受審查的事情,小聲地問:““你聽說過一位叫李奇偉的人嗎?”“當然聽說過!當年,他還是我的上級呢。”這位同誌好象又想起了過去的事情,喟歎不已地說:“他的命運也不佳,和這位廖公子一樣,接受保衛局的審查!”
“他畏罪自殺以後,紅四方麵軍的有關組織,給他做出結論了嗎?”
“沒有。”
“為什麼?”
“很簡單!李奇偉到今天,還不承認自己有托派問題呢?”張華男聽糊塗了,李奇偉早已畏罪自殺了,他還怎麼承認自己沒有托派問題呢?這位同誌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慮,便解釋說:
“他的命大!自殺後被送進了醫院,搶救了半個多月,他又活了。”張華男聽後完全傻了,隻是有些頭重腳輕地朝前走著。這位同誌沒有發現張華男的這一情感變化,他一邊走,一邊又憤憤不平地說:
“救活他的命,不是出於人道主義的目的,而是為了通過他抓更多的托派。
張華男回到住處以後,再也無法睡了!他簡直不敢相信:李奇偉還活在人世上,還在接受保衛局的審査,李奇偉的存在,就等於宣判了他追求姚秀芝的徹底失敗。對此,他是何等的不甘心啊!他在室內快速地踱著步子,發瘋似地說著:“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但是,張華男終於清醒了。他首先想到姚秀芝,一旦她知道李奇偉還活著,她會怎樣看待自己的品格呢?上帝,不,馬克思可以做證:我在中央蘇區見到的材料是千真萬確的,絕對沒有為了自已的私欲,用編造材料的手段來欺騙姚秀芝!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又想起了在蘇聯求學的一段往事”那時,李奇偉偕姚秀芝繞道蘇聯回國,中途在莫斯科參觀學習張華男一下落了情網,恨不得立刻就獲得姚秀芝的愛。但姚秀芝真誠地愛著李奇偉,對張華男所做出的一切置若罔聞。張華男被弄得神魂顛倒了,曾想過做普希金和萊蒙托夫,要求和李奇偉決鬥。幾經痛苦的鬥爭,理智戰勝了這種愚蠢的念頭,從此便陷了單相思的痛苦中。突然一天,他獲知李奇偉被隔離審查了,理由是私自拜會了蘇聯的一個托派分子。當時,他激動地喊了一聲”烏拉!”當即趕到姚秀芝的下榻處,學著十八世紀萊茵河畔的騎士風度,撲在了悲苦不已的姚秀芝的腳下,大聲地宣布了自己狂愛姚秀芝的誓言。結果,被姚秀芝重重地打了一記耳光,轟出門去。他至今還記得一邊捶打著關死的屋門,一邊大聲叫喊的那句話”我愛你!我真誠地愛你!為了你的愛,我將終生不娶任何女人!
如今,他認為就要獲得姚秀芝的愛了,用他的內心獨白說:“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他想,一旦幫助姚秀芝弄清了托派問題,這姍姍來遲的愛情,就會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了。可是,半路上偏偏又殺出了一個李寄偉來這愛之神為何還要捉弄我呢?他又陷了極大的痛楚中。今天的張華男,已經不是在上的張華男了,他是一個有著真摯的情感一雖然依然是愛著姚秀芝,有著理智的張華男了。他在自己陷痛苦而不能自拔的時候,還知道姚秀芝,李奇偉的內心痛苦更為深重。同時,他還懂得了為了他人免受痛苦的折磨,自己情感上可以忍受一切打擊。所以,他內心是極其矛盾的,曆經長時間的鬥爭後,他做出了這樣一個決定:“立即把李奇偉在世的消息,通報給姚秀芝。”張華男的決定是正確的,他的神誌仍然是不清晰的,他一方麵為姚秀芝慶幸,一方麵又為李奇偉而遺恨,他就象是一個醉漢,一麵踉蹌前行,一麵暗自叮嚀:
“我要用理智和她談話,不管她是哭、是鬧、甚至是哭鬧著大罵”“誰?”張華男被嚴厲的問話聲驚醒了,他望著喇嘛廟的黑影,知道自己到了紅軍劇團的住地。他下意識地答說:
“我是張華男”執勤問話的人是姚秀芝,她一聽說來者是張華男,立刻引起了警覺。瞬間,她猜不出張華男半夜來劇團住地的原因,她嚴肅地下達了命令:““請你站下”張華男聞聲一怔,他不情願地服從了命令,象個標準軍人,原地立正站好。
“你有什麼事情嗎?”
“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那”明天再談吧!”
“不!不!”張華男急得違犯了命令,三步並做兩步地趕到了跟前,他看著一邊躲藏、一邊淮備自衛的姚秀芝,異常嚴肅地說:“秀芝同誌,請你相信今夭的張華男吧,我不會再幹那種蠢事的。
姚秀芝被這擲地有聲的話語懾服了,但她的心還是在咚咚地跳個不休。她沉吟了片刻,小聲地說:
“那就請你說吧!”“我正式通知你,李奇偉還活著!”“什麼?”姚秀芝驚得一步跨到張華男的麵前,難以置信地說:“你再說一遍?
“你的丈夫李奇偉還活著!”
“這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