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 3)

“華男同誌,我感謝你,感謝你為我帶來了中國革命的福音!

“另外,我還為你帶來了個人的福音。”張華男說這句話的時候,語調是那樣的低沉。”姚秀芝聽後怔住了,暗自說:“他會為我個人帶來什麼福音呢?是指搞清我的托派嫌疑了嗎?不可能!隻要李奇偉的托派問題沒有解決,我的托派問題是不會有結論的。”她茫然沉思了一會兒,自言自語地說:““這福音”難道指的是他?”

“對!被你猜著了。”張華男告訴姚秀芝,那天,在宣布組建左路軍、右路軍的會上,他見到了一位在蘇聯留學的戰友,獲知李奇偉仍然被當作托派看押著,將隨右路軍過草地。最後,他訕訕地笑著說:

“請接受我最真誠地祝願:祝願你們這一對患難夫妻,能在最艱苦的草地上相會!”張華男說罷看了看陷幸福遐想的姚秀芝,心中又湧出了一股酸楚,旋即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去了。”這真是天大的福音啊!姚秀芝遙望著遠天,長時間地呆癡著、凝思著。瞬間,她想起了和李奇偉在北京街頭的邂逅相遇,想起了在巴黍公社牆下舉行的婚禮,想起了那無數個甜甜蜜蜜的日日夜夜

心裏又蕩起了幸福的浪花,她似乎又回到了情竇初開的熱戀階段“有頃,她又想起李奇偉幾次被打成托派,一個意誌如鋼的共產黨員竟然想到了死,那會被逼成了什麼樣子啊!她無比傷感地自語:““親愛的奇偉,你受苦你就象是一位忠誠的兒子,天天在遭受母親那不公正的鞭笞啊!”然而,當她想到是李奇偉使她戴上“托派”帽子的時候,她心裏又充滿了陣陣不安和疑慮。難道奇偉真的誣陷了自己?不會!可當時張華男明明代表組織這樣通知她。究竟是怎麼回事?她陷了深深的痛苦。但是,當李奇偉的形象再次展現在她的眼前時,人生的苦辣酸甜又全都忘卻了,她愛他,她那破碎的心裏隻有一個祝願:““快進草地吧”祝願我能在茫無邊際的草地上,看見他那魁偉的身影,弄清事實的真相。分紅軍劇團終於進了草地,沿著先頭部隊提前埋好的““由此前進”的路標。十分艱難地向前跋涉著。苦妹子的脖子上吊著一隻傷胳膊,騎在馬背上舉目遠望,“呀,前麵的草原茫茫無邊,在草叢上麵籠罩著陰森迷蒙的濃霧,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草叢裏河溝交錯,積水泛濫,露在外麵的水呈淤黑色,散發著腐臭的氣息。這裏沒有石頭,沒有樹木,更沒有人煙,有的隻是一叢叢長得密密麻麻足有幾尺高的青草。在這廣闊無邊的澤國裏,簡直找不到一條路,腳下是一片草莖和長年累月腐草結成的泥潭,踩到上麵,軟綿綿的,若是用力過猛,就會越陷越深,甚至把整個身子都埋進去,再也休想從裏麵爬出來。

苦妹子看著一行行跋涉在草地中的紅軍戰士,心裏有著一種說不出的苦澀滋味,每當腹內的嬰兒動跳不已的時候,她就怨恨地暗自說:

“我為什麼要結婚呢?不然,我也會唱著“哎呀來”和大家一塊前進了!”進草地的第二天清晨,濃霧籠覃,壓迫得紅軍戰士喘不過氣來。中午已過,濃霧化做了密布的烏雲,氣溫也驟然下降,隨著天邊滾滾而來的黑雲,狂風卷著綠草,暴雨打在了紅軍戰士的身上,不一會,艱難跋涉的紅軍戰士全都變成了落湯雞。滂沱的大雨下個不停,本來就泥濘的草地,很快就出現了一片片水窪。老馬迎著撲麵的風雨,選擇著前進的道路,小心翼翼地牽著馬,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忽然馬的前蹄陷進了泥潭,老馬用力打了戰馬的臀部二拳,戰馬驀地向前一躍,把苦妹子扔下馬來,摔在了一片白汪汪的水窪中她疼得驚叫了一聲。

霍大姐和姚秀芝急忙趕了過來,從水窪裏扶起呻吟不止的苦妹子。不時,大家都圍攏過來,焦急地洵問情況。苦妹子為了安撫大家,說了一句“沒關係,快趕路吧!”遂又逞強地向前走去。沒走幾步,苦妹子突然覺得腹部一陣劇疼,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姚秀芝很早就做了母親,她一看苦妹子的情況,心裏嚇得咯登一聲,暗自說:“最擔心的事情就要發生了。”這時老馬牽著那匹剛剛躍出泥潭的戰馬走到跟前,一邊向苦妹子致欠,一邊請她上馬。姚秀芝十分清楚,臨產的婦女是不能騎馬的,當即就製止了,並請老馬牽著戰馬離開了現場。她又與霍大姐私語了幾句,把背上的小提琴解下來交給彤兒,蹲在苦妹子的麵前,小聲地命令說:““不準說話,快趴在我的背上,我和霍大姐輪換著背你走!”這時,龍海突然趕到了近前,把背上的幹柴解下來扔給老馬,在苦妹子的麵前一蹲,邊推姚秀芝邊說:““姚老師!這動力氣的事怎麼能讓你來幹?看我的吧。”霍大姐輕輕地捅了龍海一下,蹙著眉頭向他使了個眼色,說:

“龍海”你留著力氣給大家做飯吧,這種事就交給我和姚老師吧。”

“為什麼?”龍海傻乎乎的什麼也不知道,誤以為是指男女不相近的事,很不高興地說:“沒想到,你和姚老師也封建,背著女傷號都不同意。好!我看你們能背幾步遠?”姚秀芝看著純潔的龍海,暗自說:“多好的戰士啊!”可是,龍海畢竟是個沒有結婚的青年,艾人生孩子的事,麼好和他講呢?真是把姚秀芝給難住了。龍海又犯起了牛脾氣,賭氣地問:

“苦妹子大姐!你要是封建,就讓姚老師背你;你要相信龍海兄弟沒有壞心眼,你就趴在我的背上,隻要我龍海還有一口氣,就一定把你背出草地去!”苦妹子真的被龍海這真摯的行為感動了,尤其當她想到姚秀芝那纖弱的身體,便毅然而然地說:““龍海兄弟,我”讓你!”雖說龍海有一個健壯的體魄,可是在這風雨交加的草地上行軍,背上再背一個行將分娩的女同誌,就是有天大的力氣也不夠用。他的腳步越來越慢了,呼吸越來越快,但每當他聽到耳旁的呻吟聲,精神立刻又抖擻起來。

狂風過去了,暴雨也收了,太陽又轉到了西邊。姚秀芝緊緊地跟在龍海的身旁,密切地關注著苦妹子的變化。忽然之間,她感到苦妹子的呻吟聲加劇了。她驚恐地喊:

“霍大姐!快來,苦妹子就要生了。”霍大姐慌忙跑到近前,當即和姚秀芝商議,停止行軍,立即把帳篷搭好,準備為普妹子接生。”老馬選擇了一塊高地,收齊每人手中行軍探路的拐棍,熟練地搭著帳篷。龍海輕輕地把苦妹子放在地上,活動了一下身體,遂又轉到帳篷下邊散步,想快些恢複早已耗盡的體力。突然,他發現在一片泥塘的旁邊,插著一塊象路標的木牌,上麵用毛筆寫著一行字。他不認識字,叫來了姚秀芝,詢問木牌上寫的是些什麼?姚秀芝念道:

“此處是陷井,吞吃了一個同誌,後來者千萬注意,切勿靠近!”龍海聽後瞪起了大眼,朝著陷井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算是對獻身的同誌的敬意。”帳篷搭好了,苦妹子被抱了進去。當年,霍大姐曾為中央蘇區的老俵接過生,自報奮勇為苦妹子助產;姚秀芝站在帳蓬的門口護衛,並準備孩子出生後的事情。她聽著帳篷內越來越響的呻吟聲,知道苦妹子就要分娩了。當她想到孩子出生後吃什麼的時候,又想起苦妹子早產,還沒下來奶水,為此,她急得打轉轉。這時,老馬走到近前,用力地捶打著自己的腦袋,痛苦地說:

“都怪我不好,沒有完成首長交給的任務,還讓苦妹子受了大罪。姚老師,請領導狠狠地處分我吧。”姚秀芝寬慰了老馬幾句,又問他能不能搞幾條魚來。魚湯能催奶,苦妹子有了奶水,出生的孩子才能活下來。老馬微微地點了點頭,突然把腳一跺,補過似地說:““俗話說得好,有水就有魚!我就是掉進泥塘裏淹死,也要為苦妹子找來魚。”老馬說罷,向著彤兒一招手,每人拿著一個搪瓷缸子出發了。”帳蓬內的呻吟聲已經變成了嚎叫,姚秀芝暗自說:“劇烈的陣痛過後,孩子就呱呱落地了。

太陽就要落山了,但苦妹子的喊聲卻越來越弱了,最後竟然聽不到了聲音。姚秀芝納悶地自問:“該生了!為什麼還聽不到孩子的哭叫畝?”過了一會兒,霍大姐從帳帳裏走了出來,散在周圍的同誌們一起圍了過來,爭著詢問:“生了沒有?是男的還是女的?”霍大姐的臉色鐵青,聲音也有些喑啞,十分悲痛地說:

“同誌們!苦妹子是橫位難產,我們又茂有剖腹接生的條件,恐怕”霍大姐說不下去了,她那盈眶的淚水撲撲籟籟地淌了下來。龍海發了瘋似地大喊:

“霍大姐!你可要保住苦妹子的命啊,隻要她活著,我能把她背出草地去的。”霍大姐能說什麼呢?她和姚秀芝驀地抱在一起,失聲地哭了。”龍海一看兩位領導的樣子,急得捶胸跺地,大聲嚎啕。頃刻之間,帳篷前麵一片啜泣聲。”有頃,姚秀芝輕輕推開霍大姐,極力控製住情感,無比傷情地問:

“霍大姐,你真的沒有法了嗎?”霍大姐啜泣著搖了搖頭。”姚秀芝驚呼了一聲“苦妹子!”轉身就要衝進帳篷。突然,苦妹子從帳篷內爬了出來。姚秀芝驚呆了,她急忙雙手”扶起苦妹子,親切地說”

“快回帳篷去吧!”

“不用了”苦妹子臉色蒼白,額頭上全是黃豆粒大的汗珠,她強作笑顏,捧著她那袋剩下不多的幹糧,小聲地喊,“龍海兄弟,你”過來。”龍海哭泣著走到苦妹子的跟前,望著她那虛弱的病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苦妹的呼吸有些急促了,她望著抽泣不止的龍海,充滿感情地說,

“龍海兄弟!堅強些,這幹糧我用不著了,就留給你吧。”

“不!不”你用得著!你用得著龍海再也無法控製自己了,大聲地哭叫著。”突然,苦妹子推開姚秀芝,她不知從哪凡來的力氣,拚力地衝到了帳篷下邊,縱身跳進了那座吃人的泥塘”“苦妹子”大家驚呼著,一起趕到了水塘邊,性急的龍海欲要跳進泥塘救苦妹子,被姚秀芝拚力抱住了,指著水塘邊插著的木牌,嚴厲地說:““跳進去就沒命了!”苦妹子在泥塘中掙紮著,越陷越深,但是她的麵部卻沒有了痛苦的表情,她微笑著向大家擺著手。待到泥塘的水就要漫過她的脖子的時候,她的眼中猝然淌出了大顆大顆的淚水。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大聲呼喊:

“親愛的同誌們”再見了紅軍萬歲,革命勝利萬歲!”泥塘的汙水終於堵住的嘴,她永遠也喊不出聲音來了。”圍在泥塘旁邊的同誌,都向前探著身子,伸著雙手,大聲地喊著:

“苦妹子”苦妹子”這時,老馬和彤兒端著兩搪瓷缸子小魚趕到了,他們望著還露在水上的那兩隻俊俏的大眼睛,一起哭著呼喊:

“苦妹子”!我們給你找來了魚”苦妹子完全沉到泥塘裏去了,隻有一頂軍帽還漂浮在水麵上。在晚霞的照映下,那顆閃閃發光的紅星越發地鮮豔了。泥塘中的水泡消失了,漣漪平靜了,那頂紅星軍帽也漸漸地沉到泥水中。

老馬和彤兒都呆癡了,他們把搪瓷缸子裏小魚倒泥塘中,看著那一條條歡遊的魚兒,抽泣著說:

“苦妹子,這是給你捉的魚,它們朝著你遊去了,你就吃了吧!”混濁的泥水漸漸地變成了紅色,它似乎比落日的晚霞、火燒的彩雲還紅,還豔,還更能打動人心。”苦妹子死了,彤兒忍受不了這巨大的精神刺激,神經變得有些失常了。在草地上行軍,不管風天還是雨時,她都在高聲唱著苦妹子教給她的“哎呀來”清脆的童聲變啞了,唱歌的底氣不足了,可她依然不住聲地唱啊唱啊,唱個沒完!”

自打苦妹子犧牲以後,紅軍劇團的同誌們再也沒有了歡笑。隻要這草地上迥響起彤兒那嘶啞的童聲歌唱,大家就會默默地流下淚水。其中,老馬的精神上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他覺得苦妹子的死,彤兒精神上的失常,都和他有著直接的關係。假如他留意於草地上的泥路,戰馬就不會失陷前蹄,苦妹子也不會投進泥塘,然而現實呢?每個人的心靈上都罩上了一層抑鬱的陰影,失去了歡笑,剩下的隻有彤兒那嘶啞的歌聲!

不盡的時光,一天天在艱難跋涉中逝去了,老馬的精神仍舊沒有得到解脫,依然在尋思自己的失誤。忽然,他又把失誤的責任轉到了戰馬的身上,暗自埋怨地說:“如果你爭點氣,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從此,他那鍾愛戰馬的深情消失了,不時地還要訓斥、或拍打跟隨自己多年的無言戰友。馬是通人性的,戰馬最愛的是和它為伴的主人這匹戰馬每每聽到老馬的訓斥聲,它都誤以為自己做了錯事,於是轉過頭來,兩眼含淚水望著生氣的老馬,希望得到他的諒解。老馬同誌每回看到戰馬回眸的神態,心裏就象是挨了一刀子”彤兒一天天削瘦下來了,而且還經常摔倒在泥濘路上。令人更為擔心的是,每當看到一涯水泡子,她就一邊喊著”苦妹子姐姐!一邊向水泡子衝去,萬一看不住,真的跳進了這吃人的水泡子裏,老馬同誌可怎麼向張華男首長交待啊?他又用什麼去慰籍姚秀芝那顆悲痛的心?思來想去,認為隻有讓彤兒騎馬才安全。但是,倔強的彤兒卻偏偏不騎馬。老馬費盡口舌,才把精神有些失常的彤兒哄到馬背上。”姚秀芝是一位慈祥的母親,時時為神經有些錯亂的彤兒擔心,害怕這惡魔似的草地,奪去彤兒的生命。同時,她又是一位富有感情的女同誌,聽著彤兒喑啞的歌聲,便想起了逝去的苦妹子的經曆,想起了紅軍戰士聽她唱”哎呀來”的情景,想起了為她洗吉祥澡的癡情,當然也想起了那大義滅親的槍聲!

姚秀芝又是一位藝術型的革命者,有著多愁善感的習性。她望著茫茫草原中的大千世界,心中勾起了更多的思緒。比方說吧,草是綠色的,織就了平展展的綠茵植被,隨風掀動著一層層的綠波,她就想起了碧色的大海,給人一種博大深邃的聯想。一場暴風雨過去了,挺拔的綠草倒伏在水泊裏,野花也被摔打得失去了豔姿,然而待到翌日太陽升起的時候,草地的景色依然如初,隻是野草顯得更富有生命力,野花也放出了更加濃鬱的異香!她從這尋常的自然現象,又聯想到了跋涉在草地上的紅軍,也想到了革命的暴風雨過去之後火紅的太陽普照神州河山的壯觀。為此,她暗自下定決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