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暴風雨前進吧!火紅的太陽就要升起來了,姚秀芝還是一位癡情的妻子。她自從聽說李奇偉和她分在路軍,並一起過草地的消息以後,她每天走在泥濘的草地上,細心地查看從身旁走過的每一個四方麵軍的戰士,是何等地想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啊!但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了,四方麵軍的戰士看了成千上萬,唯獨沒有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有時,她幻想著,她似乎看見了兩名持槍的紅軍戰士,在押著一個,不!是一行沒有紅五星、紅領章的囚徙,綏慢地走在草地上。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了,他驕首昂視地朝前走著,似乎還在低吟著悲壯的《國際歌》,她欲要驚呼李奇偉的名字,驀地,她的神態又清醒了,望著這一行行北去的紅軍戰士,禁不住地歎了口氣。夜時到了,大家都在草地上露天宿營,她終於在朦朧的夢中見到了李奇偉,他餓得躺在地上,就剩下最後一口氣了。但一見到她的到來,李奇偉驀地爬起,緊緊地擁抱著她,待到那臂膀漸漸地鬆開的時候,她日盼夜想的丈夫,已經餓死在她的懷抱中。她悲慟地哭醒之後,擦去麵頰上冰涼的淚水,下意識地摸著身邊已剩不多的幹糧袋,喑自祈禱似地說:
“奇偉不能餓死在草地上啊,那漫長的革命,是何等的需要他啊!”霍大姐很是了解姚秀芝思念丈夫的心情,也多次為她暗自祝福。但是,她做為一個冷靜的旁觀者,知道事情比姚秀芝想的要複雜得多。比方說,李奇偉在酷刑追逼下隨意招供,使那麼多的革命同誌蒙受不白之冤,甚至含冤死去,他能沒有一點責任嗎?是一個堅定的革命者所具有的品格嗎?再比方說,李奇偉仍然在審查中,依據肅反的經驗,姚秀芝能不受株連嗎?更何況革命的曆史是千變萬化的,一旦李奇偉又成了肅反重點,姚秀芝能逍遙法外嗎?因此,她每每看到姚秀芝癡然地注目四方麵軍的隊伍時,都要擔心地歎口氣。”霍大姐做為妻子,是很懂得丈夫的心理的。每當她看見張華男的時候,就很自然的想到了李奇偉,做為丈夫,他能寬容姚秀芝有過“外遇”的行為嗎?如果他是一個恪守妻子必須忠於丈夫的人,他們的相會豈不又變成了悲劇?霍大姐知道他們夫妻相會的機會不遠了,為了使姚秀芝精神上有所準備,以防承受不了意外的打擊,便十分含蓄地說:
“秀芝,你們夫妻能會麵,當然好,可也要想到有不好的事會發生啊!”對此,姚秀芝是聽不進去的。她固執地相信李奇偉對革命的忠誠,念念不忘巴黎公社牆下的婚禮,非常自信地說:“謝謝大姐的關心,最多把我也隔離審查,那我也做好了思想準備。
“這就好”霍大姐有些猶豫了,
“秀芝,我有句話,不知當不當問?”
“看你這是怎麼了,有話就說唄。”
“你和華男的事,奇偉他會怎樣看呢?”姚秀芝驀地改變了神色,心中油然生出了一種無法補償的懺悔之情。但是,當她想到和李奇偉相愛的曆史,她如釋重負,又變得輕鬆起來。她笑著說:
“奇偉可不是封建禮教的殉道者,說清楚,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那”我就放心了。”霍大姐依然將信將疑地歎了口氣,又和姚秀芝沿著草地前進了。”草地本來就沒有路,前麵走過紅軍之後,那泥濘的土地就和成了泥,再加上一些腐爛的野草摻在其中,活象是抹房子用的細泥了,人們踏在上麵,發出“卜唧、卜唧”的聲音。每逢大雨過後,這樣的路又滲大量的雨水,細泥越來越細了!起初,人們踩在上麵,泥水浸過腳掌,漸漸地又漫過腳脖子,有不少地方,一踏上腳,卜唧一聲,就又到了膝蓋!令人可怕的是,這細泥有著強有力的粘合力,隻要人踩進去,泥水立即就封住了腿腳,想拔出來是很費力氣的。龍海曾氣憤地說:
“老子的力氣,全被這泥水吸去了。”四天已經過去了,同誌們帶的幹糧吃掉了大半,但何才能走出草地呢?沒有一個人知道。因此,大家盡量節食,在茫茫的草地上尋找代食品。這天的上午,草地上又下起了暴風雨,老馬同誌為了不讓苦妹子的悲劇重演,親自為戰馬探路。突然,他聽見身後傳來了嚶嚶的哭聲,驚覺地轉過身來,看見騎在馬上的彤兒抱著幹糧袋啼哭。他以為彤兒的神經又錯亂了,忙趕到近前,關切地問:
“怎麼啦?是身上不舒服了嗎?”“不!不”彤兒摘下空空如也的幹糧袋,指著下瑞的一個小洞,哭著說:“這袋子不結實,被馬鞍子磨破了”個洞,我的幹糧全都灑在路上啦。說完又傷心地哭了。”老馬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這將意味著每一個同誌,都要從自的保命糧中擠一部分給彤兒,如果草地還需要十天半個月,有的同誌很可能為擠出的這點糧食,將要永遠地安睡在草地上。怎麼辦呢?他毅然做出了決定:嚴密封鎖彤兒沒有糧吃的消息。他暗自想了想,象哄孩子似地說:
“別哭,快把幹糧袋給我,一會兒我就給你再變出。”“我不信!”彤兒一邊鈀幹糧袋遞給老馬,一邊搖著頭說。
“不信?我就給你變變試試。”老馬拍了拍自己剩下的少半袋幹糧:“你記住,我的幹糧袋中還有多少糧食,等吃飯還給你幹糧袋的時候,你再看看我的幹糧袋中還有多少糧食。
“馬叔叔!記住你幹糧袋的糧食有什麼用啊?”彤兒不明其意地問。”
“說明不是我把自己的糧食,倒在了你的幹糧袋裏啦!”老馬看著微微點頭的彤兒,又小聲地叮嚀:“但你必須保密,走出草地之前,不準對任何人說,能做到嗎?“能”彤兒將信將疑地答說。
風雨過後,草地上又是一片”陽光,四處擴散著淤泥爛草的腐臭,熏得大家恨不得一口氣都不吸!紅軍劇團占了一片野草茂盛的高地,開始了中午用餐。龍海用鐵鍬挖了一個地灶,埋好一口鐵鍋,忙著為大家燒開水。老馬借方便為名,出去轉了一大圈,待他返回高地的時候,彤兒有些等不急了,忙問:
“給我變出糧食來了嗎?”
“變出來了!”他笑著拍了拍繡著”老馬”的幹糧袋:“我的幹糧少了嗎?”彤兒用心地打量著這個幹糧袋,最後,隻好微微地搖了搖頭。”老馬學著變戲法的樣子,把手向著前方一指,說了一聲”來!彤兒急忙循著指的方向看去,什麼也沒有看見,有些生氣地轉過身來,剛想問”看什麼啊?”
她發現自己的幹糧袋已在老馬的手中,望著袋中的少半下幹糧,驚奇地問:
“你從哪兒變出來的?”
“這是秘密!”老馬打開彤兒的幹糧袋,伸手抓出一把炒麵:“請看,是不是糧食?”
“是!是!”彤兒急忙奪過自己的幹糧袋,一看袋中裝的是少半下炒麵,再一看袋子下端的破洞也補好了,她望著憨笑的老馬,好奇地哀求:“老馬叔叔,你就告訴我吧?”
“不行!這是秘密。”老馬又做了個鬼臉:“我說過的話,你記下了嗎?”
“記下了!”彤兒故做軍人姿態地說:“走出草地之前,不準對任何人說。”
“對!一說,這炒麵就會變成野草了。”
老馬拿過彤兒的幹糧袋,幫她斜持在肩上,深情地說:“千萬注意可不能再磨破了。”
“沒關係!”彤兒天真地笑著說:“磨破了,老馬叔叔還會給我變。”
“不行!不行”老馬慌忙擺著手:“真戲法隻能變”次,第二次就不靈驗了。”
開飯了,每個同誌勺了一搪瓷缸子開水,蹲在地灶的附近,一把炒麵一口水,吃得是那樣的香甜。細心的姚秀芝發現老馬光喝開水,不吃炒麵,忙走到跟前問,“老馬同誌,你的炒麵吃光了,就分吃我的吧,別不好意思。”老馬坦然地笑了,拍了拍自己那少半袋子幹糧,提醒地說:
“這是你親手縫的,還把咱老馬的大名繡在了上麵,別忘了,咱分的幹糧,比你們誰分的都多!”
“那為什麼還舍不得吃呢?”姚秀芝問。
“我已經吃過了!”老馬指著手中的搪瓷缸子,笑著說,“現在用開水填填縫就行了。”從此以後,每逢開飯的時候,老馬就借口怕同誌們分食他的口糧,遠遠地離開大家去用飯。對此,龍海是很有意見的。草地行軍,艱難跋涉,終於走到第七天的中午了,可是同誌們帶的炒麵、青稞也都快吃光了。自稱夥頭軍的龍海提過共產主義,每人剩的口糧全部交出,由他熬一鍋粥充饑。大家全都讚成,毫無保留地交出了幹糧袋。由於彤兒年小,全體一致通過交出一半。龍海收齊了糧食,總計不到一斤,為難地歎了一口氣。他四處尋視,老馬又不見了,他真是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大聲說,
“姚老師!讓我把老馬這個自私鬼抓回來,一起開他的批判會!”姚秀芝急忙製止了龍海的魯莽行為,要他用一半幹糧熬粥,剩下一半到晚飯時再吃。半斤糧食,怎樣熬十多個人喝的粥呢?真是把龍海難壞了!他看著一個個同誌無精打采,沒有一點力氣,隨便倒在草地上的樣子,遂私自決定:把這一斤糧食全都投放到鍋裏。他一邊生火做粥,一邊嘟嘟囔囔地罵老馬這個自私鬼。粥做熟了,稀成個什麼樣子就可想而知了,但同誌們覺得甭提有多麼香甜可口,又說又笑,熱熱乎乎地飽餐了一頓。”隊伍就要出發了,馬同誌牽著他的無言戰友回到了宿營地,剛欲俯身抱彤兒,突然覺得天旋地轉,晃了兩晃,便昏倒在了地上。姚秀芝趕過來,匆忙把他扶起,不安地問:“老馬同誌,你怎麼啦?”老馬同誌漸漸地醒了過來,他一手扶住馬腹,一手抓住姚秀芝,笑著說明自己沒有什麼事情,隻是因為鬧肚子,拉了幾次稀,沒有勁了。最後,他又不好意思地說:
“姚老師!替我把彤兒抱上馬吧?”姚秀芝吃力地把彤兒抱上了馬,轉身又看見了老馬身上那少半袋子幹糧,疑惑地問:
“老馬同誌!你怎麼還剩下這麼多口糧?”
“還不是你給我縫的袋子大!”老馬說罷又憨氣地笑了。”姚秀芝批評老馬不該為了節約糧食,連身體都糟踏了!對此,老馬依然是笑笑了之。站在一邊的龍海氣不過了,說了一句“自私鬼!”轉身走去了。”路越來越難走了,不遠的正前方,出現了一片望不到邊的水窪地,路標上寫著”“此處危險,結伴前進。”霍大姐親自組織隊伍,強弱結合,密集前進,如果有人倒在水裏,就立即搶救,提出的口號是:“絕不使一人掉隊!”部隊繼續前進了,綠瑩瑩的水草全都泡在水裏,一腳踩下去,水沒到了膝蓋,一伸腳,又至少陷進有半尺深,許多人的草鞋給泥巴牯去了,隻好赤著腳行軍。正當大家你拉我推,結伴前進的時候,突然又傳來了彤兒的驚叫聲;
“媽!老馬叔叔摔倒了”姚秀芝急忙轉過身來,隻見戰馬佇立在水草地中,伸著長長的脖子,用嘴拱著倒在泥水中的老馬。她命令道:“
“龍海快去救老馬同誌。”
“我不去!”龍海倔強地說罷”他呀,準是撐得拉稀鬧的,讓他好好地瀉瀉肚吧!”遂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去了。”姚秀芝和霍大姐匆忙趕了過去。這時,老馬扶著馬腿又站了起來,笑著說:
“沒事!好漢經不住三泡稀,可把我拉草雞了!”老馬又牽著戰馬前進了,霍大姐和姚秀”芝望著那搖搖晃晃的背影,似乎都在說:“他是一個鐵漢子,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走出這片水草地,太陽已經平西了,同誌們累得連一步也走不動了。霍大姐當即決定,原地宿營休息。姚秀芝走到龍海的身旁,商量地說:
“咱們起火做飯吧?”
“拿什麼來做?”龍海昂起頭,氣憤地說:“除非把自私鬼的幹糧袋拿來共產!”“剩下的那一半糧食呢?”姚秀芝問。
“中午飯全都放上了。”海龍望著驚詫不已的姚秀芝,有情緒地說“要是放一半糧食啊,我保證大家連這片水草地也走不出來。”姚秀芝完全絕望了!這時,彤兒走到跟前,雙手獻出了那不多的糧食,要求給大家熬碗稀湯喝。龍海望著那不到一把的炒麵,又看了看姚秀芝,猝然解開外衣扣,露出了纏在腰中的一個布袋子,他慢慢地解下來,飽含著淚水,囁泣著自語:
“本來,我準備把你帶出草地一直帶到革命勝利的那一天,可沒“想到”連這個願望也實現不了啦”苦妹子,為大家,也為了革命,你就原諒我吧”姚秀芝雙手接過繡有苦妹子名字的幹糧袋,眼淚無聲地滾了下來。
彤兒一見母親手中的幹糧袋,發瘋似地衝過去,一把奪過來,望著繡的”苦妹子”三個字,叫了一聲苦妹子姐姐便失聲地嚎啕起來。”突然,傳來了戰馬噅噅的叫聲,大家懶散地躺在草地上,循著戰馬的叫聲望去,隻見戰馬已經跑到了一個胡髭滿麵的軍人跟前,定睛一看,原來是張華男到了。同誌們累得繼續躺在草地上,連站起身歡迎張華男的力氣都沒有。張華男牽著戰馬走到近前,一看這情景全都明白了,他愛撫地摸了摸戰馬的耳朵,痛楚地點了點頭。他轉過身來,神態嚴酷,聲調悲涼地下達命令:
“龍海同誌,聽從我的命令,立刻開槍,打死這匹戰馬”
龍海驚得張著大嘴,就象傻了似的,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猝然間,他發瘋地跑到戰馬的身旁,伸展開雙臂,護住馬腹,做好了決鬥的架勢,大聲怒吼著:
“不準打死它!不準打死它誰敢對它開槍我就和他拚了!”累得倒在草地上的同誌們,迅然爬起,踉踉蹌蹌地趕到戰馬的身旁,和龍海一起組成了一道人牆,護衛著無言的戰友,七嘴八舌地說“不準打死它!不準打死它”彤兒快步跑到張華男的麵前,緊緊地抱著他的身軀,哭述著戰馬的功勞,哀求一定要把它留下來。”張華男望著這護衛戰馬的人牆,聽著彤兒哭看求情的話語,再看看高高昂著頭的戰馬,向他親昵地點著頭,心中真象是亂箭齊穿他悲痛地低下了頭,長時間地低吟著。驀地,他又把頭昂起,麵頰上已經掛滿了淚花。他沉痛地告訴大家,為了勝利地走出草地,毛主席、彭德懷軍團長都殺了自己的坐騎。接著,他又近似哭泣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