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3 / 3)

“黑大爺,跟我殺馬去。”

“殺馬?”

黑大爺驚愕地問。”常浩深沉地點了點頭。

“去殺什麼馬?”

“殺它!”常浩迅速轉身,指著那匹馱著電台的戰馬。

“不許殺它!”大家異口同聲地反對。”常浩慢慢地合上了雙眼,又無比痛苦地低下了頭。

姚秀芝明白常浩那痛苦的心理,這匹戰馬跟著他北上,爬過雪山,走過草地,又在河西走廊上與他共過患難,而今,還在馱著這寶貴的電台。現在要殺自己的無言戰友,心裏能夠好受嗎?她走到常浩的身旁,啜泣著說:

“不能殺它啊!電台……可是”同誌們渴得都堅持不住了”常浩哽噎著說:

大家痛苦地相繼低下了頭。黑大爺一拉住小李子的手,堅決地說:

“走,跟我殺馬去。”小李子點了點頭,一把奪過黑大爺手中的破捅,大步走去了。

“站下!”常浩望著駐步的黑大爺和小李子,

“太危險”了。”

“不要緊!”黑大爺笑了,樂觀地說,

“為了首長能夠解渴,為了姚老師和陝北黨中央不斷線,豁上我這條老命,值得。”

黑大爺和小李子大步走去了,姚秀芝仍然在擔心地喊著:

“一定要注意安全快去快回!”黑大爺和小李子重返激戰的前線以後,發現被打死主人的戰馬,都向著沒有槍聲的開闊地帶跑去。

他們二人俯身躲過激戰的槍彈,趕到了一座小山包的後邊,一匹驚恐的白色戰馬四處亂跑著。黑大爺學著馬匪的樣兒吹了兩聲口哨,戰馬收住了馬蹄,將侑將疑地走到了跟前,黑大爺抓住了韁繩,小李子對準後腿開了兩槍,戰馬當即倒在了地上。黑大爺取出一把獵刀,對準馬的腹部猛地刺去,待獵刀拔出以後,馬血就象是擰開的水籠頭,嘩嘩地淌進了那隻破桶中。”馬死去了,血也停止了流淌。黑大爺一看隻有少半桶馬血,微微地搖了搖頭:

“小李子,你先解解渴吧。”

“不,還是留給常首長和姚老師喝吧。”

小李子執拗地不喝馬血。”

“你先喝,然後再放它一匹馬的血帶回去。”黑大爺笑著說。”小李子早就渴壞了,他端起破桶,一仰脖就喝了步一半,他放下桶,叭達了幾下嘴巴,品了品滋味,然後用右手一抹滿嘴的馬血,笑著說:

“真它娘的過癮!快再尋找第二個目標吧。”片刻,山包的右邊又跑來了一匹黑色戰馬,驚恐地亂跑著。大爺和小李子依如前法,很快放完了這匹黑色戰馬的血。黑大爺看著大半馬血,滿意地笑著說:“

“足夠常首長和姚老師喝了!”突然,右前方傳來了疾如雨滴的馬蹄聲,黑大爺和小李子循聲一看隻見兩個馬匪舉著馬槍飛馳而來。黑大爺嚴厲地說,“小李子,拎上這桶馬血快走。”

“不!還是你拎上趕回去,我來掩護。”

“小李子已經拔出了手槍。”

“不準再耽誤時間,快走!”黑大爺已經趴在一塊石頭的後邊,把槍口對準了飛馳而來的馬匪。

小李子拎起桶,沿著這座小山包,俯身向左邊迅速地撤去。對射的槍聲,又把他的視線引向後方,當他看見一個馬匪中彈從馬上摔下的時候,他高興地暗自說:“打得好。”但是,當他看見黑大爺中彈倒在地上的時候,他放下血桶,驚吼了一聲“黑大爺”拚命地跑了過去啦!”馬匪連著射來數發子彈,小李子倒在了地上。他自語地罵了一句:“雜種小子,看我的吧!”他倒在地上舉氈了槍,“啪”的一聲,另一個馬匪應聲栽下”馬來。小李子倏地從地上爬起,提著手槍,踉踉蹌蹌地跑到了黑大爺的身邊,跪在地上,緊緊地抓住黑大爺的手,哭喊著,“黑大爺!你醒醒啊!”黑大爺漸漸地醒了過來,一眼看見了小李子的腹部淌滿了鮮血,腸子也流了出來,他氣喘籲籲地說:

“小李子快,快把腸子塞回肚子裏去”小李子俯首一看,方知腹部中彈以後,流出了腸子。他為了寬慰黑大爺,強忍著疼痛,急忙又把腸子塞回肚裏,撕下一截上衣,堵住了傷口,咬著牙說:

“沒關係!這算不了什麼。”

“快,快把馬血送回去”黑大爺的頭向旁邊一歪,閉上了雙眼。”

小李子忘記了腹部中彈的疼痛,撲在黑大爺的遺體上大聲嚎啕著。忽然,一陣熟悉的話語在耳邊響起:

為了常首長能夠解渴,為了姚老師和陝北黨中央不斷線,就是豁上我這條老命,也是值得的。

他停止了哭泣,暗自說了一句:“一定把黑大爺的遺體運回去!一定把這桶馬血送回去!”遂俯身背起黑大爺的遺體,拎起那桶馬血離去了。

小李子的體力越來越不支了,他臉色慘白,額頭上、麵頰上掛滿了一顆顆豆大的冷汗;他張著大嘴,急迫地喘著粗氣,艱難地走著。他累得幾次趴在地上,又幾次重新站起來,終於,他再也站不起來了。但是,當他隱約地看見常浩和姚秀芝站在前麵,正在焦急地等著他回來的時候,又鼓起了人生最後的勇氣,一邊喊著“姚老師”常首長”一邊背著黑大爺的遺體,拎著那桶馬血朝前爬去。

姚秀芝聽見了李子的呼喚聲,循聲望去,嚇得渾身一哆嗦,大吼了一聲“小李子!”無力的雙腿,支撐著疲憊的身體,象個醉漢似地一溜歪斜地向前衝去。

小李子終於看見了親人的身影,哆哆嗦嗦地放下手中的馬血桶,朝著姚秀芝微微地笑了笑,旋即昏倒在地上。黑大爺的遺體,從他的背上滾到了一邊。

“小李子!小李子!”姚秀芝悲天動地地呼喊著,又把小李子喚回到了人世間。他指著那大半桶馬血,氣喘籲籲地說:

“姚老師……這是黑大爺……黑大爺”!姚秀芝撲到黑大爺的遺體上,悲痛地哭喊著。

小李子望著姚秀芝那複仇的雙眼,再次指著那大半桶馬血,無力地說:

“這是黑大爺用生命,換來的你,常首長喝了吧。”

常浩拖著傷痛趕到了跟前,他一看小李子那痛苦的表情,大聲道:

“秀芝同誌!快搶救小李子。”

“不用搶救了”小李子哀痛地說。”姚秀芝慌忙蹲在地上,輕輕地把趴在地上的小李子翻過身來,一看那少了一截子衣襟的腹部,繼續向外流著鮮血,腸子又順著傷口滑了出來。”

“啊!腸子”常浩聞聲嚇了一跳,他匆忙跪在小李子的身邊,用手一點一點地把腸子塞回腹腔。旋即從身旁解下那隻破缸子,從桶中舀了半缸馬血,送到小李子的嘴邊,淒楚地說:

“快,快把它喝下去”

“我喝過了”小李子噙著滾動欲出的淚水,“首長,你需要它快喝吧。”

“不!你更需要它。”常浩幾乎到了發瘋的程度,大聲地吼叫著。

“首長……黑大爺說”為了和陝北黨中央,不斷線……就是豁上……老命……也是值得的。”小李子的身軀突然顫抖了,嘴巴也有點不聽使喚了,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到了最後的時刻,他依戀著這激戰的沙場,舍不得離開共過患難的首長,眼眶中噙滿的淚水無聲地滾了下來。他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哆嗦著說:

“紅軍勝利,萬歲!一定要……保住……電……台。”這就是小李子的最後遺囑!他久久不願合上的雙眼,終於緩緩地閉上了。

常浩端著半缸子馬血,緩緩地站起身來,注視著黑大爺和小李子的遺體,悲痛地把頭垂在了胸前。隨後,他緩緩地把缸子放在嘴邊流著淚喝完了馬血。

常浩俯身又舀了半缸子馬血,送到姚秀芝的麵前,異常沉痛地說:“秀芝同誌!為了革命,為了黑大爺和小李子,你也把它喝下去。”

姚秀芝吃力地起身,目光呆滯,那對黑黑的眸子一動不動地定在眼眶裏,她遲緩地接過馬血,放在眼前看著、看著,她哭了,淚水掉在了馬血中。她迅速合上了溢滿淚水的雙眼,一口氣喝下了這大半缸子馬血。

常浩默默地摘下了軍帽,再次悲痛地把頭垂在了胸前。

姚秀芝端著那隻染有馬血的缸子,宣誓般地自語道:

“黑大爺,小李子,你們放心吧,隻要我活著,這部電台就會留在我的身邊,保持著和黨中央的聯係,一直到回到陝北去”常浩和姚秀芝剛剛掩埋好黑大爺和小李子的遺體,就又接到立刻撤退的命令。他們將剩下的馬血留給作戰的部隊,趕著那匹戰馬,繼續向西退去。

夕陽西下了,彩霞披在光禿禿的戈壁灘上,顯得是那樣的不協調。忽然,麵前生起一團旋風,瞬間又形成了一座由沙粒構成的圓柱,緩緩地移動著。再向遠方一看,有不少這樣的奇景散布在戈壁灘上,就象是一座座拔地而起、支撐著青天的柱子,真是壯觀極了。

晚霞尚未消逝的時候,常浩和姚秀芝已經退到了三十裏開外的紅柳園子,這兒並無村莊,僅有一片紅柳。他們從戰馬上卸下電台,準備向陝北黨中央報告西進的情況,潰退下來的大部隊也撤到了這裏。天黑了,敵人的騎兵帶著閃亮的馬刀又尾追而至,把紅軍團團地包圍在無屏障可依的紅柳園子,最後的決戰開始了。

為了研究突圍的作戰方案,常浩奉命參加會議去了。姚秀芝隱蔽在一叢紅柳的中間,不知是哪來的力氣,自已把電台又捆在了馬背上。她右手提著手槍,左手牽著戰馬,做好了隨時突圍的準備。槍聲、殺聲,還有敵人的馬嘶聲、叫囂投降的喊聲會成了一片,組成了一支最為殘酷、最為壯烈的戰爭交響曲,在紅柳園子的上空回蕩著。到了下半夜,常浩才大步趕回來。一見麵就大聲地命令:“秀芝同誌!立即把電台從馬上卸下來。”

“是給中央發報嗎?”

“不!”

“那”

“立刻把它砸掉!”

“啊?”姚秀芝驚得幾乎昏過去!沒有電台,就再也聽不到陝北黨中央的聲音了。潰敗的紅軍又象是一條觸過礁石的船,航行在夜霧籠罩、波濤洶浦的大海上,這是何等危險的事啊

她縱身躍到戰馬的旁邊,伸展開雙臂,

護著馬背上的電台,神經質似地大吼:

“不準砸毀電台!”

“服從命令!立刻把它砸毀。”常浩憤怒地喊著。

“為什麼要砸毀它?”

“服從突圍的全局!”

“我們把它安全地運出去,不行嗎?”

“誰能保證你我能安全地轉移出去?”姚秀芝被問得張口結舌,好一陣子沒有答出話來,於是悲痛地低下了頭。”常浩緩緩地走到戰馬的旁邊,伸出手,費力地解開了捆電台的繩子,他驀地把雙眼一閉,用力一推,電台從馬背上摔到了全是沙石的地上。”姚秀芝聞聲就似觸了電,迅速轉身,撲到電台上,緊緊地抱著,失聲地哭著。突然,她昂起頭,停止了哭聲,打開箱子,雙手抱出電台,高高地舉過頭頂,又用力地摔在了地上。

在這首最為殘酷、最為壯烈的戰爭交響曲推向高潮的時候,猝然響起了姚秀芝撕裂心胸的呼喊聲:

姚秀芝隨著英雄的紅軍完成了突圍任務,順科地撤到了星星峽。

“一九三七年五一,國際勞動節那天,我們和星星峽駐軍一塊開會慶祝這個全世界勞動人民的共同節日。就在這天,烏魯木齊派來三架飛機,給我們送來了供應品。接著又開來了幾十輛汽車。我們興高采烈地圍繞上去。從前麵的一輛車裏,走出了黨中央代表陳雲同誌和滕代琿同大塞齊向他們伸出手去,並且都象小孩子一樣地跳躍歡呼。

這些曆盡了艱難和風險的同誌們,壓抑禾住丙心的激動。

彤兒和媽媽分別兩年多了,已經成了一個成熟的姑娘。她很早就趕到了寶塔山下,忽而抬頭望望藍澄澄的長空,忽而俯皆看看冰潔如帶的延河,心在不安地跳動著。她隻有一個願望,媽媽應該回來了!

前方傳來了汽車的喇叭聲,歡迎的人群呼著口號,敲著鼓,打著鑼,吹著嗩呐迎了過去。可是,彤兒卻失掉了衝過去的勇氣。她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希望能看見那個慈祥的形象,可一直沒有找到。汽車停在了山坡的下麵,歸來的人們個個從車上跳下來。當她看見一位蒼老的婦女邊下車,邊急切地尋找著什麼似的,她驚喜地喊了一聲“媽媽一一!”從山坡上俯衝下來。

彤兒投到了媽媽的懷抱裏,姚秀芝緊緊地抱著那豐滿的身軀,母女二人隻有啜泣,誰也不願過早地離開誰。姚秀芝撫摸著彤義黑的頭發,傷感地問:

“彤兒麼就你一個人來了?”彤兒仰起淚臉,望著母親那過早地袞老的麵容,感情地說:“霍阿姨和爸爸去太行山打鬼子啦。”爸爸,當然是指張華男。姚秀芝的臉上突然掠過一片朽雲,有些激動地問:“你爸爸還活著?”

“活著!去太行山以前,和霍阿姨結婚了。”

“什麼?他們怎麼會結婚呢?”

“雷阿姨的丈芙東征的時候,戰死卜嗜河邊上了,這樣,他們就又結合了。”

姚秀芝臉上掠過的愁雲消逝了。”

“那位架橋的李叔叔回來了嗎?”

“他……死了!”

“媽媽!”

“彤兒!”他們母女再次擁抱在了一起。

延安的天空連一點雲絲兒也沒有,陽光也是那樣的明媚,那樣的和煦,照在人的身上暖烘烘的,真象是醉樣。姚秀芝挽著彤兒,十分幸福地漫步在延河的岸邊。她著這陽光普照的大地,聽著遍地的歡歌笑語,突然生出了樣一個念頭:“我再也不會遇到不公平的審査了吧?

我校閱完了《囚徒的長征》,擦去滿麵的淚痕,遂又掩疑思。當我再看到姐妹篇《寶塔山下》那厚厚的一摞稿子對候,真猜不出媽媽在延安整風中又遭了多少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