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要讀何書關於這個問題,《京報副刊》上已經登了許多時候的“青年必讀書”;但是這個問題,殊不易解決,因為個人的見解不同,個性不同。各人所選隻能代表各人的嗜好,沒有多大的標準作用,所以我不講這一類的問題。
(二)讀書的功用從前有人作《讀書樂》,說什麼“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現在我們不說這些話了。要說,讀書是求知識,知識就是權力。這些話都是大家會說的,所以我也不必講。
(三)讀書的方法我今天是要想根據個人所經驗,同諸位談談讀書的方法。我的第一句話是很平常的,就是說,讀書有兩個要素:第一要精,第二要博。
現在先說什麼叫“精”。
我們小的時候讀書,差不多每個小孩都有一條書簽,上麵寫十個字,這十個字最普遍的就是“讀書三到:眼到,口到,心到”。現在這種書簽雖不用,三到的讀書法卻依然存在。不過我以為讀書三到是不夠的,須有四到,是:“眼到,口到,心到,手到。”我就拿它來說一說。
眼到是要個個字認得,不可隨便放過。這句話起初看去似乎很容易,其實很不容易。讀中國書時,每個字的一筆一畫都不放過。近人費許多功夫在校勘學上,都因古人忽略一筆一畫而已。讀外國書要把A、B、C、D……等字母弄得清清楚楚,所以說這是很難的。如有人翻譯英文,把port看作pork,把oats看作oaks,於是葡萄酒一變而為豬肉,小草變成了大樹。說起來這種例子很多,這都是眼睛不精細的結果。書是文字做成的,不肯仔細認字,就不必讀書。眼到對於讀書的關係很大,一時眼不到,貽害很大,並且眼到能養成好習慣,養成不苟且的人格。
口到是一句一句要念出來。前人說口到是要念到爛熟背得出來,我們現在雖不提倡背書,但有幾類的書,仍舊有熟讀的必要;如心愛的詩歌,如精彩的文章,熟讀多些,於自己的作品上也有良好的影響。讀此外的書,雖不須念熟,也要一句一句念出來,中國書如此,外國書更要如此。念書的功用能使我們格外明了每一句的構造,句中各部分的關係。往往一遍念不通,要念兩遍以上,方才能明白的。讀好的小說尚且要如此,何況讀關於思想學問的書呢?
心到是每章每句每字意義如何,何以如是?這樣用心考究。但是用心不是叫人枯坐冥想,是要靠外麵的設備及思想的方法的幫助。要做到這一點,須要有幾個條件:
(一)字典、辭典、參考書等等工具要完備。這幾樣工具雖不能辦到,也當到圖書館去看。我個人的意見是奉勸大家,當衣服,賣田地,至少要置備一點好的工具。比如買一本《韋氏大字典》,勝於請幾個先生。這種先生終身跟著你,終身享受不盡。
(二)要做文法上的分析。用文法的知識,作文法上的分析,要懂得文法構造,方才懂得它的意義。
(三)有時要比較參考,有時要融會貫通,方能了解,不可但看字麵。一個字往往有許多意義,讀者容易上當。例如turn這字:
作外動字解有十五解,
作內動字解有十三解,
作名詞解有二十六解,
共五十四解,而成語不算。
又如Strike:
作外動字解有三十一解,
作內動字解有十六解,
作名詞解有十八解,
共六十五解。
又如go字最容易了,然而這個字:
作內動字解有二十二解,
作外動字解有三解,
作名詞解有九解,
共三十四解。
以上是英文字須要加以考究的例子。英文字典是完備的,但是某一字在某一句究竟用第幾個意義呢?這就非比較上下文,或貫串全篇,不能懂了。
中文較英文更難,現在舉幾個例:
祭文中第一句“維某年月日”之“維”字,究作何解?字典上說它是虛字。《詩經》裏“維”字有二百多,必須細細比較研究,然後知道這個字有種種意義。
又《詩經》之“於”字,“之子於歸”“鳳凰於飛”等句,“於”字究作何解?非仔細考究是不懂的。又“言”字人人知道,但在《詩經》中就發生問題,必須比較,然後知“言”字為連接字。諸如此例甚多,中國古書很難讀,古字典又不適用,非是用比較歸納的研究方法,我們如何懂得呢?
總之,讀書要會疑,忽略過去,不會有問題,便沒有進益。
宋儒張載說:“讀書先要會疑。於不疑處有疑,方是進矣。”他又說:“在可疑而不疑者,不曾學,學則須疑。”又說:“學貴心悟,守舊無功。”
宋儒程頤說:“學原於思。”
這樣看起來,讀書要求心到;不要怕疑難,隻怕沒有疑難。工具要完備,思想要精密,就不怕疑難了。
現在要說手到。手到就是要勞動勞動你的貴手。讀書單靠眼到、口到、心到,還不夠的,必須還得自己動動手,才有所得。例如:
(1)標點分段,是要動手的。
(2)翻查字典及參考書,是要動手的。
(3)做讀書劄記,是要動手的。劄記又可分四類:
(a)抄錄備忘。
(b)作提要、節要。
(c)自己記錄心得。張載說:“心中苟有所開,即便劄記,不則還塞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