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告別儀式(1 / 3)

黎永濟的告別儀式安排在兩周後。

暴雨洪水造成的交通堵塞讓殯儀館的常規轉運工作受阻,曆中行沒有接受直升機轉運的提議。這時候,直升機是寶貴的救援資源,應該首先用於保護生者。於是,老人的遺體被暫時停放在醫院保存。

兩周裏,姚江沒有見到曆中行的眼淚。

他醒來時,曆中行麵朝他的方向伏在床邊,枕著胳膊,露出一側的臉。眼睛外圈,隻泛一點輕微的紅,沒有腫脹的跡象。分不清是沒休息好的倦色,還是液體浸溢過的漬痕。

姚江感覺肋下有麻木的痛意,感覺到渴。但他耷著眼簾,沒有動。

那個雨夜,開始尋找曆中行前,他收到了醫院的消息。

陰雨天,窗外沒有陽光,鉛灰色的雲層緩緩湧動,病房內縈繞著一股熟悉的檸檬香氛味,掩去幾分醫院獨有的冰冷。時間走得很慢,他沒有看鍾,也沒有尋找手機。世界安靜得仿佛隻有兩個人,他數著曆中行的呼吸,一、二、三、四……一個短暫的屏息,將自己的節律調整到同頻。

你在這裏。他和他一同吐息,在心裏說話。你在我這裏……中行,該怎樣才能讓你不傷心?

平生第一次,他束手無策。

他怕他醒過來。他還沒醒來,姚江已經心髒酸疼,束手無策。

數到一百三十一,曆中行睜開眼睛,安靜而迷茫地與他對視。反應過來的一瞬間,他輕扯唇角笑了一下。曆中行直起身,用喑啞的氣聲叫他:“姚江。”

胳膊下的報紙被拂落在地,啪嗒一聲輕響。

“姚江。”他俯身下來抱他。

他問,姚江,你疼不疼?

他說,姚江,老師走了。

一遍又一遍,花瓣降落在他幹涸的嘴唇上。

那濕潤的味道如此複雜,姚江嚐不出喜悅或是悲傷,隻覺重瓣的花朵承托了秋露,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沉重,卻仍然穩穩立在枝頭,並無預料中的顫抖零落。

也許是為這一天做了太久心理準備,真正來臨時,他沒有見到曆中行的眼淚。

姚江身上的傷雖未危及器官,但創口過大,行動不便,治喪流程基本由曆中行自己一力承擔。

曆中行結清了醫院的費用,帶著醫學死亡證明和身份證件到派出所注銷戶口,聯係殯儀服務人員到家布置靈堂,預約禮廳、火化時間。

單位給他批了七天喪假,這種緊要關頭,而且家在本地,期限已經極其寬待。

曆中行陪著人住在病房,早上一起吃過飯再走。晚餐,姚江則會等他。

明明吃飯一點不讓人操心,降水高峰一過就急忙趕回來的姚淮卻說,他瘦了。

“臉,”她指了指自己的眉骨、頜骨,“你天天見他恐怕沒覺得,而且他對你總是好聲好氣特別金貴……可他到樓下接我,我看著有點怵。倒不是害怕,就是得小心翼翼那種感覺,你懂嗎?”

臉一瘦,顯出鋒利骨相,劍淬了秋水,過剛易折。

姚江心頭微凜,宛如飲下一抔霜露,五髒六腑熱燙地捂上去,化開一枚杏果,又小又澀。

“明白了。”他說。

姚淮歎了口氣,握一握姚江的手,起身收拾三人擱下的碗筷。

她隻待了半天,當天即告返程。洛安河梁一衣帶水,情況同樣嚴峻,他們兩人突遇意外尚能暫時退到二線,姚淮卻是一方政務的主心骨,進病房前,將手機調至完全靜音,才讓它停止振動。

吊唁一切從簡,由於天氣情況,曆中行也沒有第一時間通知老師昔日的學生。告別儀式雖然設在周末,來的人並不多。

素淨的花圈挽聯陳列兩旁,姚江由姚淮扶著站在最前排,看曆中行著一身黑色西裝,按照指引,沉著地領眾人默哀,轉過身來致悼詞,接著,為老師點燃純白的燈燭。最後,兩人上前,和他同排並肩,一跪三叩首。

這是直係親屬的禮儀。

他們身後鞠躬的行列裏,大多生出了疑惑的目光,但不曾竊竊私語,打破這份靜穆。

姚江要起身,比跪下去難。曆中行低頭讓他繞過後頸,把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撐起大部分重量,和姚淮一起將他扶起來。抬頭時,他的唇有些蒼白,曆中行知道,他還是疼。而姚江隻對他搖搖頭。

兩人沒有回到原位,而是跟他一起等待著工作人員。

接下來,家屬要送黎永濟進入火化車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