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這一次絕不放手(1 / 3)

夜晚的涼風吹來山林間特有的清香,葉子磨擦著發出嘩啦的聲響。少女坐在台階上,如瀑的黑發與蝶翼般綃薄的單衣一並在風中以迷離的舞姿向後飛揚。

抬起白皙纖妍的臉龐,仰望深藍色的蒼宇。山裏的天空特別幽遠,星星異常明亮。

而月亮呢?那亙古永恒卻又變幻莫測的月光啊,冷絕愁絕、觸手成冰,美麗得近乎無情,自中天傾瀉,如雨一樣,灑落滿身、滿心……

古遠的回憶支離破碎,依稀記得那是在很久以前的夜晚,師傅說過的話……

師傅說:在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隻有你自己。語言和微笑不過伎倆而已,欺騙別人,迷惑別人,所以永遠,不要去相信所謂的他人,所謂的語言,所謂的信誓旦旦……

月光下的師傅淺淺地笑著。隻是為了得到讚許,雖然聽不太懂,少女還是用力地點頭。

果然,隻有十三是最聰明的。師傅笑著說,一邊用冰冷美麗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頭頂。

師傅說的話,一定是正確的。這是少女心中不可觸犯的鐵的規則。

可是,可是為什麼雖然我一直都是贏家,卻並沒有感到過真正的快樂呢?師傅……你知不知道……

歎口氣,洛小純怔怔地托起雙頰,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總是在醒來之後就再也難以入睡。好像有人說過:白天太亮,難以成眠;黃昏太燦爛,難以成眠;夜晚太孤單,難以成眠。人類總是會為自己的舉動尋找一個借口和理由。潔淨無瑕的臉上慢慢展開一個嘲諷的微笑。那麼,會想要和那個少年在一起,又是為了什麼理由?

風吹過,掠起發絲,向耳後飛揚,那個夜晚,櫻花樹下少年說過的話,卻沒有辦法隨風而去。

裝做不在意,是不是就是真的不在意?

如果真的毫不在意,又為什麼會這樣怔怔失神?毫無疑問的是,自己並不愛林可可呢,愛情那種事真是太愚蠢了,聰明如她的洛小純又怎麼會去沾染呢?

那麼,為什麼還是會在意他呢?憑借本能拒絕了他的表白,卻又升起一種不甘心的悔恨,漫不經心地說出可以嫁給他,固然是真的想要得到白雲宮那座憧憬中的華麗殿宇,又何嚐不是想要拴住身邊的這個少年?

不愛一個人,也可以嫁給他吧。如果世間的女子都要成親,嫁給一個不愛的人,就可以保持清醒的思維和冷靜的理智呢。少女頗為陰險地揣度,果然,自己的算計還是最高竿的。

“洛小純?”

已經耳熱能詳總是突如其來反而令她毫不意外的聲音自背後低低揚起,回過頭,果不其然看到身著青衫的少年。

“你怎麼坐在這裏?”他問。

“我睡不著,”她揚起無辜的臉,俏皮地衝他眨眨眼睛,“大概是天空城的床鋪太硬,所以我就出來透透氣嘍。正好計劃一下怎麼整天空城主!”

“嗤,果然是我眼花……”少年撇撇嘴角,剛才一瞬間望過去,還以為在洛小純的臉上也會出現憂傷的表情呢。

“你又為什麼在這裏?如廁嗎?”

“身為一個女孩子,這種話是不是不該說出口呢?”

“女孩子不上茅廁嗎?”她奇怪地反問。

少年臉色鐵青,認識洛小純後他的麵具本領就算是破功了。沒辦法,這家夥實在比自己段數高深啊。

咬咬牙,他道:“我是有事去找你商量,發現你不在房裏才沿路出來找你。”

“咦?”洛小純懷疑地睨覷,“深更半夜,你跑到女孩子的房間裏,不怕人說閑話嗎?”

“你隻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想起自己是女孩子嗎?”他握緊拳頭,悲憤地想:平常那麼粗魯還敢號稱是什麼眉清目秀舉止大方天下第一聰慧美少女的厚臉皮家夥……

“少廢話,你到底有什麼事?”她不耐地拉了拉衣襟,在山裏,春天的夜風吹來也讓人陣陣發寒咧。

“我是想說……”少年猶豫了一下,小心地措詞,“你最好不要單獨活動,而且對阿福這個人還是小心為妙……”

“我還以為你是要說什麼呢!”洛小純不屑地冷哼一聲,原來是吃醋呀。果然,貶低損毀競爭對手還真是人類一貫固有的劣根性!

“我是說真的!”林可可皺起眉尖,不知道怎麼形容心裏那種揮之不去的不安,“單獨和那家夥在一起當心遇到危險哦。”

“我要去睡覺了。”洛小純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轉過身,擺擺手,婀娜而去。和你這種家夥單獨待在一起才會遇到危險呢。

什麼嘛!她根本就把自己的金玉良言當成是耳旁風耶!林可可不爽地瞪向少女的背影,平常警惕性明明比一般人高的她,為什麼會那麼相信那個臭阿福!

不甘心和懊惱使得少年的情緒也陷入了不正常的焦躁,以至於沒有發現,幾步開外的樹上,枝葉正呈極不自然的風向輕輕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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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椏重重的濃綠華蓋宛如天然的屋宇,層迭相依的葉子交錯成雕鏤透空的窗牖。五月的豔陽,直直射下,透過綠樹包容的屏障,由罅隙間散落,化為一地晶潤的寶石。

清涼的蔭翳裏鋪著桔色的方格桌布,擺著水壺和所謂的精致便當。少女心滿意足地吞下一塊阿福特製的蜜汁叉燒,幸福地眯起眼睛感歎道:“啊,真是個適合野炊郊遊的好日子呀。”

“嗚──”按捺不住的抽泣聲由另一邊的田間傳來,正在苦苦鑽研鋤草功的天空城眾弟子們在幹活的同時暗自飲泣。這是什麼世界啊,為了給遠近的江湖人留下簡樸清正的印象,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肉了。今天早上也隻喝了山碗大米粥而已,還要冒著日頭幹農活。而幾步之外,卻有人悠閑逍遙地納涼外加大吃大喝刺激他們經不住誘惑的脆弱的腸胃,真是不公平!

“大師哥──”小弟子咽下一口唾沫,向師兄投去哀憐乞求的視線,“可不可以請那位洛師姐回客房裏去吃早飯?”

“師弟,我已經努力過了,”師兄含著淚道,“她說──要在這裏充分的享受山裏的清新空氣……”

“洛小純,你真的是人類嗎?”林可可托著雙頰,同情地注視另一邊的廣大勞動人民。

“我是為了你的未來而在努力打拚呀,”洛小純笑靨如花地宣布,“在愛的名義下,一切行為都是可以獲得允許和寬恕的。”

“小純!來嚐嚐這個!”阿福又打開一個包裹,興致勃勃地展示廚藝,“這是我用天空城主的新品種的大白菜做的呢!來嚐嚐有什麼不同吧。”

“你混江湖還真是廚藝界的一大損失耶!”洛小純吃下一口,立刻發出不絕的讚歎:“阿福,你真是太厲害了!”

不知是陽光太耀眼,還是洛小純臉上的笑容太礙眼,抑或是阿福露出的一門白牙太過刺目?林可可覺得自己的眼睛莫名地痛了起來。

隻不過是會做飯而已,就能讓她讚不絕口,自己也和她相處了蠻久的一段時間呢,都沒有聽她對自己說過一句好聽的話……悶悶地撥下一把青草,覺得心頭飄過一片與這晴爽天氣不符的陰霾。

他不快地霍然起身,“我先回去了。”

“你已經吃飽了嗎?”洛小純並不熱衷挽留,少一個人她還可以多吃一點兒。

“是的!”完全看得懂她在想什麼的林可可咬住牙根,老天!為什麼讓他這麼了解她啊!想要找些謊言來自我欺騙謀求安慰都很難呢。

看著少年腳步不穩的離去,少女無謂地聳聳肩,奇怪的家夥。

阿福靜靜地望著林可可離去,不著痕跡地揚了下唇角。

“你真是個做飯的天才呢。”少女還在埋頭苦吃。

“是啊,”眼中閃過一縷莫名的情緒,他意味深長地說,“人總是要有些特長才方便行事不是嗎?”

“嗯?”

“沒什麼,”他笑眯眯地回答,手,卻悄悄地拾起一顆小石子。

幾步開外的田邊窄路,天空城主農夫大俠正在滿懷心事地負手徘徊,隻要一想到在不遠處的樹陰下,坐著正在盤算如何暗害他的奸詐少女,他就不得不陷入憂鬱之中。適逢幾隻麻鴨迎麵而來與他狹路相逢,唉,不順心的時候連走路都這麼不通暢。他苦著臉向左一避,腳踝處卻忽然一麻,膝蓋發軟當下摔倒在地吃了個滿嘴泥。

“師父果然是老了呢……”

“是呀,這幾天連續摔跟頭、啃泥地,不知是怎麼了……”

竊竊私語傳至耳膜,農夫老臉一紅,掙紮著爬起身回頭告誡:“用心幹活!”便氣哼哼地回房換衣服去了。

別人的不幸一向是洛小純快樂的源泉,她幸災樂禍地拍拍阿福的肩,“嘿嘿,可惜可可不在呀,剛才的畫麵是多麼精彩啊!”

…………身邊的人意外地沉默。洛小純沒聽到響應,不滿地側目打量,“阿福,你怎麼了?”

“那個……”阿福突然憋紅了臉。

“你並不像是這種婆婆媽媽的人呢。”洛小純不解地看著他,爽快的阿福怎麼也得了像林可可一樣陰陽怪氣的毛病。

“我覺得你好像很喜歡林兄弟。”阿福說得認真無比,嚇得少女手中的叉燒差點兒落地。

“你在胡說什麼呀,難道坐在樹蔭下也能曬中暑嗎?”她伸手去碰阿福的額頭,又摸摸自己的,“沒發燒啊。”

“想把自己認為有趣的事情和另一個人分享,這種表現就是所謂潛意識中的愛情啊。”阿福語不驚人死不休。

“你想得太多了吧。”洛小純瞟他一眼,她可不喜歡有人自以為是地分析她的心理,揚起小小的下巴,傲慢地道,“再說,我喜不喜歡他也是和你沒有關係的事情吧。”

“當然有關啊。”阿福雙眼亮晶晶地盯著她;,無比鄭重地道,“因為我也喜歡你呢。”

“當啷!”不用懷疑,這是叉子落地的聲響,陽光下的少女驚愕地張大嘴巴,這是什麼流年,號稱與姻緣無緣的她竟然在走桃花運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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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聳的樹木密搭成天然的屏蔽,走在其間,身影被拖得修長,黑色的影子如同心中的陰暗,在不見天日的地方就會變得巨大,籠罩吞噬人的心……

漫無目的地走著,臉上掛著陰鬱,少年心思煩亂地咕噥:“什麼嘛,根本就是個沒有操守的女人,狡猾!明明說過不會愛上任何人,為什麼又總要和那個有問題的家夥那麼熱絡啊!”

氣憤地折斷勾住衣角的樹枝,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繼續前行還是該退回去。

一個人的時候,竟然會有種空茫的感覺自心底升起,會不知道應該去做什麼,隻能任由空虛無邊無際地泛濫。以前分明並不討厭獨處呢,他壓住胸口,試圖按捺那再也不聽命令怦怦急促的心跳。

自己改變了,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在不知不覺的地方……

和洛小純在一起,似乎越來越把持不住那個微笑的麵具,不自覺就暴露出最真實的情緒。

因為對方是一個很有心計的少女,便習慣了以她的意誌為先;因為對方的活潑自大,不覺間就會去按她的步調行事;因為她陰險卻又陰險得那麼意興飛揚,自己的麵具本領也就隨之破功了。總覺得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袒露在她的麵前,覺得即使讓她了解自己的全部,也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