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3)

「很好。」塗存雅聽見自己磨牙的聲音,「下大雨你哪裏看見的月朦朧?鳥都不知道躲哪去了還朦朧個屁!你知不知道海棠花什麼時候開?大冬天的它哪裏紅?你告訴我它哪裏紅?啊?」

小沈在一邊掏了掏耳朵——看不出來師傅嗓門這麼大。

郝文章顯然被嚇到了,瑟瑟縮縮地申辯:「可是,不這樣寫就不美了啊——」

「你以為你在幹什麼?吟詩作對嗎?又臭又長的誰看得懂?你要美自個兒臭美去,別在我這兒混了!」

小沈探頭看了塗存雅扔在地上的厚厚一迭紙張,心中暗暗咋舌:能把三句話就完事的短文扯到萬把字,而且還從頭到腳毫無重點,此君果然不愧是寫八股文出身。

「但是,我、我……」郝文章想哭。從小到大沒一個老師這麼罵過他,他寫得這麼認真也錯了嗎!

塗存雅揉揉額頭,看向另一個,「你的呢?」

小沈忙不迭收起笑意,把自己的作業交給他。

竟然隻有一張!郝文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塗存雅瀏覽了下,神色木然,「你寫錯字了。遼東的遼少了兩點,熊是狗熊的熊,不是英雄的雄。」說完提起筆在紙上寫什麼。

小沈紅了臉,「我、我以後注意。」

郝文章聽了直發笑,連基本的字都不會寫,他肯定會被削得更慘。

誰知道塗存雅竟把稿子收了起來,說道:「這個我要了,以後要努力。」

小沈意外而又興奮地點點頭,「嗯,我會的!」

郝文章覺得一陣昏眩——錯別字連篇的稿子他要了,自己那麼文采斐然的千古絕唱竟然被當垃圾扔在地上,這這這,這是什麼世道!

塗存雅站起身,瞥到他一臉的傷心欲絕,毫不留情地道:「你再敢寫什麼月朦朧鳥朦朧,就給我回家去吃自己!」說完踩著郝文章的稿子,緩緩走了出去。

「郝兄,你要加油哦。」小沈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後也向外走。

「等等。」郝文章捧著一顆破碎的心,艱難地問道:「你是怎麼寫的?」

「我啊,」小沈回頭看他,張開嘴將自己稿子的內容背了一遍,「某年月日,深海屠夫與遼東黑熊於衡陽獅子嶺決戰,遼東黑熊在第四十五招上以『熊熊一掌』擊敗屠夫『霍霍一刀』,屠夫受輕傷,黑熊無恙。」

郝文章等了半晌。

「還有呢?」

「什麼還有?」小沈不解。

「接下來你寫了什麼?」怎麼念了幾句就不說下去了?

「完了呀。」

「什麼?就這樣沒了?」尖叫。

「是啊,還有什麼要寫?」小沈不解。

郝文章哭了。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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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鷲堡堡主斯武年六十壽辰,大宴賓客。

「陳幫主,你說這屆美女大賽的神秘獎品到底是什麼呢?」老頭挨在一個陌生的年輕人身邊,朝另一邊的中年人大聲說話。

中年人看了看陌生青年座上的名牌,很配合地一搭一唱:「會不會是什麼藏寶圖之類的?」

「我看不像,」一個山羊胡子湊上來,「如果是藏寶圖的話為什麼還要在黃金幹兩之間選擇呢?根本想都不用想的嘛。」

「我看是一枚江湖令什麼的吧,那種隻要一拿出來,各門各派都得乖乖聽命的信物。」

「不可能不可能!參賽對像說了不分正邪,所有適齡未婚女子都可以參加,萬一給邪派的人拔得頭籌,難道還讓他們來號令武林不成?就算飛來軒沒意見,少林丐幫會容許有這種事發生嗎?」

這時壽星斯武年也挺著個大肚子踱了過來,聲若洪鍾:「要我說啊,那神秘獎品肯定是畏武山莊的少主!」

「怎麼說怎麼說?」眾人連忙問——到底今天斯堡主是地主,得捧個人場讓他覺得很有存在感。

斯堡主賣了個關子:「江湖女子雖然比一般大家閨秀要來的豪邁不羈,但有一點是一樣的——你們說,女子一生最大的榮耀是什麼?」

苦思良久,終於有人喊道:「我知道了,嫁個好丈夫!」

在場諸人多是男子,轟然稱是,隻有幾位俠女不屑地哼聲。

斯堡主拍手道:「那就是了,既然是最大的榮耀,當然要歸給第一美人。這期的《飛來月鈔》在附頁之後還夾了一張俊美男子的畫像對不對?上一期的《飛來月鈔》又用了整整五頁列舉了畏武山莊神秘少主的可能人選,這兩件事情撞在一起不是很微妙嗎?咱們再看這選美。畏武山莊仲孫莊主可是出了名的嚴肅,他這回又是協辦,又是當評委,根本就和平日的作風不符嘛。我私下裏根據仲孫莊主的年紀推算,想來他的公子也應該到了二十六七的年紀,恐怕他就是要趁著這次選美,給自己找兒媳婦咯!」要說榮耀,攀上「文裁」世家畏武山莊女主人的位置,也真算是極至了吧。

眾人正在慢慢思索他的推理,隻聽一個嬌嫩的女聲道:「您說那俊美男子就是仲孫莊主的公子?」

眾人望去,隻見是個十七八歲的美貌女子,說完之後兩頰通紅,顯然是為自己一時衝動的口無遮攔害羞不已。

「哈哈,看來咱們大名鼎鼎的雪芙蓉也是芳心暗許咯!」不知是誰調侃了這麼一句,惹來哄堂大笑,那雪芙蓉跺了跺腳,立時跑得沒影了。

「塗軒主,你看老夫的想法對也不對?」斯堡主雖然喝了些酒,心裏卻是絲毫不胡塗,開口問斜倚柱子含笑聆聽的塗存雅——這一位的相貌實在太過平常,以至於為了不認錯人,他還特地在他的座位上寫了個名牌。認錯別人沒關係,他可是今天大家夥要打探消息的重點對象呢。

小沈和文章上了茅廁回來,就見自己原本落座的位置上站滿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兩人擠了進去,郝文章在回憶師傅形貌特征的當兒,就聽小沈道:「師傅,發生什麼事了?」

怪了,他怎麼認得那麼快?

「沒什麼,三堂會審罷了。」塗存雅舉起酒杯啜了口,扯起嘴角對眾人道,「應友人之請,這個問題在下不便奉告,待到結果揭曉,便一切明了,還望各位多多擔待。」

當時便有人敏銳地問:「難道這個友人就是畏武山莊的少莊主?這樣說起來,畫像上的男子確實和仲孫莊主有些相像呢。」

「廖鏢頭既然這樣以為,就當是好了。」塗存雅仍是不露聲色,一徑溫和地微笑。

大家見他口風死緊,也就隻好放棄,把注意力轉回到祝壽上來。

「各位,」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站起來,團團抱拳,說道,「今天是斯老英雄大喜的日子,我特地寫了一首絕句,作為生日禮物獻上,想當場讀上一讀,不知可好?」

群豪眼中冒出崇拜的星星——江湖中人識幾個大字就很了不起了,鐵臂秀才竟真的會寫詩,好厲害啊。

「好好好,」斯堡主笑得合不攏嘴,「鐵先生盡管念,我們都好好聽著呢。」

鐵臂秀才走到場中央,清了清嗓子,大聲念起來:「兩把長戟好,一雙兒女佳。今逢花甲壽,歡喜過良宵。」

全場靜默不過一瞬,接著便爆發出一陣掌聲:「好!寫得太好了!」

斯堡主捋著胡須讚道:「鐵先生不愧是北方武林出了名的才子,簡直是出口那個什麼,才高很多鬥啊!」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聽得懂這首詩在說什麼耶,那是不是說自己的修養也是很不錯的?嗬嗬。

還有人虛心請教:「鐵先生,你說的那個花甲是什麼東西啊?」

鐵臂秀才非常高興,一一答謝,然後很有耐心地向人解釋這首詩的「深刻含義」。

場麵正熱鬧著,忽然一陣大笑爆出。眾人循聲看去,原來是塗存雅帶來的小徒弟。

「小哥,你笑什麼?」

郝文章抱著肚子蹲在地上,良久才有力氣回話:「拜托你們行行好,這麼爛的詩都能捧成天下無雙,會笑掉人大牙的!」

鐵臂秀才排開人群走到他麵前,憤然道:「臭小子,你倒是說說,我寫的哪裏不好?」哼,如果不是看在塗存雅的麵子上,看他不打得他滿地找牙!

郝文章站起來,麵有難色,「哪裏不好……這個,不好說啊!」

鐵臂秀才以為他不過嘩眾取寵而已,正要奚落幾句,卻聽他繼續說道:「實在是哪裏都不好,我都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塗存雅在一邊低斥:「文章,不要亂說話。」

「我不是亂說。」郝文章看師傅的眼中都帶了些輕蔑——早就知道這個江湖上像他這樣的飽讀之士絕無僅有,就連飛來軒主也不過粗通文墨而已,由此可見他郝文章未來的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啊!「詩的意境咱們就不必討論了,單從基本格律來看,就已經是大大的不及格。鐵先生,你知道寫詩是要押韻的吧?」

鐵臂秀才惱道:「我當然知道。我一四兩句押的不就是二蕭韻?」

「哈哈,哈哈哈。」郝文章幹笑幾聲,「你知不知道,五絕的第一句不一定需要押韻,二四兩句才需要押韻?而且押的都要是平聲韻?你又知不知道,向你所作的第一句詩,一句之中隻有一個平聲字,那就叫做犯孤平,是詩家大忌?」鐵臂秀才被他逼問得臉上無光,勉強道:「我們學武之人,哪來這麼多忌諱?你要是會作詩,就做給我看看啊!」哼哼,要知道他這首詩可是憋了足足半個月才想出來的,這小子哪有可能當場就寫什麼好東西出來?

「那有何難?」郝文章傲然道,「我這就口占一首五絕博眾位一笑。」

大家一聽就知道這位是真有幾把刷子的——因為,他從剛才到現在的話,什麼押韻孤平,他們是聽也沒聽過。

果不其然,他念出來的詩,什麼關西啊南州的一大堆,大家愣是沒明白到底說了些什麼。

「好詩!好詩!」

「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塗軒主你收的好徒兒啊。」

「塗軒主可要當心了,我看這位小兄弟會青比藍更青啊!」

「笨,是青出於藍啦。」

郝文章聽得飄飄然。看來,他很有希望成為武林第一才子哦。嘿嘿,師傅也就是經驗豐富了些,要真說到才華,哪比得過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