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 3)

結束宴會,師徒三人告辭出來,斯武年親自送他們到門口,中間還不斷被試探關於這次選美的內情,塗存雅不說就是不說,郝文章倒是很想透露點什麼,可惜什麼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擺脫了煩人的糾纏,隻剩下他們三個。郝文章喝得微醺,邊走邊回味方才被眾星拱月的美妙滋味。

「文章。」

「啊——哦,師傅,徒兒在。」

「鐵先生的那首五絕,平仄並沒有錯。」塗存雅用閑聊的口氣說道。

「怎麼可能?他犯孤平了。」師傅真是的,不懂就不要裝懂嘛,他又不會笑他——至少當麵不會。

「雖然出於無心,但是他下句確實用了拗救。」

塗存雅的口氣依然平淡,聽在郝文章耳中卻似打雷一般。

「兩把長戟好」,首句第四字「戟」按照格律應用平聲,卻被他用了仄聲,於是整句隻有一個「長」字是平聲,犯了「孤平」之忌,這句詩也就成了通常所說的「拗句」。拗句可以在下一句中挽回,方法是在第二句中本該用仄聲的地方用一個平聲,是為「拗救」——第二句「一雙兒女佳」這個「兒」字按格律本該用仄聲,現在卻是平聲——鐵臂秀才竟然誤打誤撞用了「拗救」,他沒發現,師傅他……早就發現了,是嗎?

郝文章看向走在前頭的塗存雅,心中詫異,「師傅。」

塗存雅像是沒聽見,又自顧自地道:「你作的那首詩,雖然過於匠氣,用典倒是甚佳。但是第二句的韻腳『歡』用的是平韻十四寒,第四句韻腳『關』卻是十五刪,嚴格說來,卻也未必工整。」

郝文章倏地停住腳步,酒意全消了。

「鋒芒太露並不一定是什麼好事,時時要記得,一山還有又一山高。你好好想想吧。小沈,我們先走。」

小沈答應著,跟著他繼續趕路,留下震驚莫名的郝文章一個人在荒山野嶺中消化師傅並不僅僅「粗通文墨」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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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你們剛才說的我都不懂。」小沈的聲音中充滿困惑。

「不懂也沒關係,吃咱們這行飯的,讀太多書也沒什麼大用。有時候還會誤事。」

「噢,我知道了。」小沈聽他這樣一說,想起郝文章寫的稿子被無情「斃掉」的事情,登時釋懷。跟著塗存雅進入一片密林,一出林子,就可以看到飛來軒了。

四周一片漆黑,隻有燈籠照路,偶爾會有奇怪的鳥叫聲,兩人既然有伴,倒也不至於害怕。

才走沒多久,小沈就感覺到一股殺氣正在悄然接近。

「師傅——」

還沒把警告說出口,隻聽破空之聲從頭頂傳來,接下來師徒倆前方就出現了一個黑色的身影。

「你是塗存雅?」蒙麵人倨傲地看著兩人,最後將焦點落在正主身上。

又是來找麻煩的。塗存雅無奈頷首道:「在下正是。閣下有何貴幹?」

那蒙麵人不答話,揮刀向他砍去。眼看就要斫中手臂,小沈大喊「住手」,反射性地衝上去用力推了把,蒙麵人竟往後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撞上一棵大樹,一屁股坐倒在地。

「咦?咦?你竟然會武功!」塗存雅似乎一點都不擔心眼前的處境,在旁邊像是看耍猴一樣興奮莫名。

小沈將自己的手掌翻來覆去看了很久,心裏覺得奇怪,問塗存雅:「師傅,你說這就是武功嗎?但是我不知道怎麼使啊。」

也好在那蒙麵人坐在地上發懵,不敢立時上前搶攻,否則哪容得他閑閑站著跟人討論如何施展。

塗存雅大為驚訝,「不是吧?你不會打怎麼學的武?」

「我沒有學過武啊,又沒有人教我——」

「那要不我來教你吧,好不好?」塗存雅躍躍欲試。

「好啊好啊,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我就怕我教不好。」畢竟他自己也沒有實戰經驗。

「沒關係,隻要你肯教我就很高興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哦。」

那蒙麵人等得快睡著還不見小沈出第二招,心中更怒:這兩人竟敢不將他放在眼裏,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當下也忘了小沈剛才的出手驚人,一心隻想給兩人點教訓。

「看刀!」他嘴裏說著,身形也以極快的速度向塗存雅衝去,小沈連忙揀起一根樹枝迎敵,隻聽悶悶的一聲,金木相交,小沈手中的樹枝被砍斷,蒙麵人手中的鬼頭刀也落了地,龐大的身軀往後連退五大步。

小沈大奇,這人明明把自己的武器劈斷了,為什麼還要往後退?「你怎麼了?」

蒙麵人狂噴幾口鮮血,狠狠盯死小沈,嘶啞著嗓子問道:「閣下是哪門哪派的高手,留下個萬兒來。」

小沈看了看那人,快步走到塗存雅身邊,低聲請教:「師傅,什麼是萬兒?」

塗存雅翻個白眼,說道:「就是你的名字。」

「哦——」小沈恍然大悟,很開心地來到那人跟前。那人以為他準備痛打落水狗,全神戒備。誰知小沈隻是踮起腳拍了拍他的肩膀,豪爽地道:「我是沈道貞,我的師傅就是他了。」說著往塗存雅的方向指了指。

那人看看塗存雅,再看看他,心中驚疑不定。

世人都道塗存雅手無縛雞之力,誰知他一個弟子的功夫都如此了得,那本人就更不用說了。他真是笨蛋,竟然會跑來向他挑釁。今天恐怕是要豎著出來,橫著回去了。

「沈兄功夫高強,在下甘拜下風。冒犯了令師徒,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既然失手,要待怎的,盡管劃下道來吧。」

「師傅……」小沈很迷惘地看向塗存雅。

這個人說的話,他還是不太懂耶。

塗存雅也懶得跟他翻譯,直接走上前去,將那人上下打量一番,懶洋洋地說道:「小沈,靈蛇門邵葉。」

小沈會意,將塞進腦子裏的資料一股腦兒地背出來:「邵葉,今年五十三歲,冀中人士,山西靈蛇門門主,師從前門主江竹山,擅使九節鞭,二十三歲以一招『龍飛鳳舞』擊殺關東響馬盧一虎成名,現名列本月飛來江湖排行榜第一百四十九位。」

蒙麵人顫聲道:「你、你怎麼知道?」他不是遮住臉了嗎?連兵器都換了,怎麼還是被認出來?

塗存雅不理他的疑問,徑自接下去:「父早亡,老母在堂,懼內無比,每月初一十五是內定的跪搓板日,十七年前在滄州受垂青於落英女俠顧菲菲——」

小沈聽到這裏陡然驚呼一聲:「原來顧菲菲這麼老了?她是上期美女寶鑒的入圍者耶,怎麼可能眼光這麼差,看上這個老伯?」

塗存雅看了臉色青青白白紅紅綠綠的邵葉一眼,勾起嘴角,回頭對小沈說:「我一句話都還沒說完你著什麼急?」清咳一聲後續道,「在滄州受垂青於顧菲菲的母親,相處十餘日,珠胎暗結,後顧氏產下一女——」

邵葉終於按捺不住,滿頭大汗地喝道:「別、別說了!你想怎麼樣?」

塗存雅對小沈滿意地點頭,然後說道:「邵前輩,你來找我的麻煩,是為了上個月《飛來月鈔》上說起某人每晚幫夫人洗腳的事情,還是恐嚇我安排令嬡在選美中勝出?」

邵葉沒好氣地說:「當然是後者。」上期的懼內實錄裏又沒指名道姓,他幹什麼巴上去頂下來?

塗存雅頷首,「我想也是。前輩請便吧,今天我心情不錯,剛才的話就當沒說過,如果前輩再來找碴的話,您的家務事就不是隻要跪搓板就可以了結的了。」

邵葉暗叫一聲僥幸,拱了拱手,身形迅速向林中掠去。

原來這麼容易打發啊?難怪師傅一點都不慌。

塗存雅這時轉過身來,對上他崇敬的目光,心中微微得意,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抓住他的手臂就是一陣搖晃,「你會武功?你真的會武功?」

小沈暈暈地道:「應該是吧,我也不知道——」

「太好了!」塗存雅的興奮程度甚為可疑,「那你一定會點穴是不是?」

「點穴?」小沈不解。

「你不知道?來來來,我教你我教你!」他主動拉起小沈的手。

「你把真氣凝聚在食指上,會吧?」奇怪,他的手怎麼這麼小?

「哦。」小沈依言而為。

「好了嗎?」好激動啊,今天終於可以感受一下被人點穴的滋味了,到底還是他自家徒弟好,不像老殷他們小氣得要死,無論求了多少次都不肯幫他點。

「好了。」

「很好!」塗存雅用兩手捧住小沈手腕,將他的食指猛地往自己肩胛骨下方的穴道上撞去,然後靜待那種從未體驗過的滋味升上來。

接下來的時間裏,樹林裏一片寂靜,但聞風吹樹葉,沙沙作響。

「師傅?師傅?」

小沈終於覺出不對勁,開始叫喚保持同一姿勢至少半炷香時間、不言不動的塗存雅。

塗存雅沒有回答。

「您怎麼了?麻煩先放開我好不好?」一直抓著他的手放在胸膛上,挺奇怪的。

還是沒有回答。

小沈不太高興了,哪有人這麼無賴的?「你不放我自己抽出來咯。」

說完他把手用力一縮,輕而易舉地抽了回來。

接著「咚」的一聲,塗存雅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臉朝下背朝上,仍是一動不動。

小沈嚇壞了,蹲下來連忙將他翻了個身,隻見他一張臉上都沾滿了泥巴,除了眼睛鼻尖以外一片模糊。兩隻手竟然還是規規矩矩地按在胸前,沒有移動分毫。

「師傅您別嚇我啊,犯病了嗎?您倒是說句話呀,別一直眨眼睛!」他靈光一現,「難不成是眼睛抽筋?那好辦那好辦!師傅,您忍著點噢!」爹教過他,如果眼睛酸痛的話,就揉一下臉頰上的四白穴,師傅的症狀看來比較重一些,那就——他舉起拳頭,往塗存雅的臉麵上招呼過去。

一拳下去,塗存雅被「黑氣」包圍的眼睛眨得更厲害了,似乎是有什麼話要說。「師傅,您忍忍,馬上就好!」

第二拳。塗存雅兩個眼眶中流出了痛苦的淚水,小沈柔聲安慰:「師傅您別哭啊,這麼個大男人哭起來很難看的。」說完狠下心腸,再一拳下去。這回終於奏效,塗存雅再也不眨眼睛了。

「師傅!您怎麼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