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似乎永不停息。
他們在狂風飛舞的砂石間奔馳,一直到了遠方地平線上的紅日墜落,暮靄沉沉的時候,才停在了一片連綿稀疏的樹林間。
他們在樹林間找到了一片空地,為了不讓追兵發現他們的蹤跡,他們沒有生火,隻是從馬鞍上摘下了幹糧與酒囊,圍坐在一起,開懷暢飲起來。
那迦從皮囊中掏出了幾塊牛肉幹,將其中一塊拋到了楚洛懷裏。
楚洛冷不防的被他嚇了一跳,牛肉幹骨碌碌的滾落地上。
他的姿勢就像是在打賞一個乞丐!
可是,她已經很餓了,整天沒有吃東西,力氣都快沒有了。她知道,如果自己要逃走的話,就必須將它吞下去,即使它看上去就像是嗟來之食。
她瞪了那塊牛肉幹半晌,咬了咬牙,從地上撿了起來,拍去沙塵,一小口一小口的勉強吞了下去。
他們究竟是什麼人,什麼身分,擄她的原因是什麼,她全都不清楚。
在這二十多人當中,那迦的年紀比較輕,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而且在他們嘴裏都是「那迦,那迦」那樣的叫著,可是在他們的言談中,似乎對那迦推崇備至,舉止之間也對他十分尊敬。
這樣看來,這個叫「那迦」的黑發男子,應該是這幫人的首領。
他們個個騎術精湛,紀律嚴明,氣勢不凡,應該不是尋常的烏合之眾。
白天的時候,他們提到,赫連魯威曾經砍了那迦十幾刀,如果真是這樣,那迦與赫連魯威必定有著深仇大恨。
而要對付赫連魯威,就不能讓赫連部族太過壯大。
如果放任赫連魯威與中原帝國聯姻,赫連部落有了如此強大的一個同盟,赫連部落在塞外的地位,就會愈發的鞏固和強大。這是赫連魯威提出要聯姻的目的,自然也是這幫強盜擄走她的目的了。
不論他們是真的強盜,還是別的與赫連魯威有仇的部落,如果明目張膽的來搶她或者傷害她,必定隻會引來赫連和中原兩大強敵的聯手報複。而如今,彌夏以赫連使節的身分將她擄走,卻使得事情撲朔迷離,外人無法參透其中的真相。
隻是,彌夏既然能夠成為赫連王派來迎親的使節,必定深得赫連王的信任,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憋了三年,這話是什麼意思?是指在赫連部落潛伏了三年嗎?
正想著彌夏的身分時,彌夏突然走了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喝水嗎?」他將水囊遞給她。
彌夏對這個一路相伴了半年的中原公主,有幾分愧歉。
在赫連部落三年,公主他見得多了,像是赫連魯威的小女兒赫連靈亞,殘忍傲慢,任性刁蠻,三年來害得他好苦,也忍得好苦。
本以為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公主一樣討厭,他原先也以為這個中原大國的公主,隻會更加的糟糕,誰知她卻完全不同。
纖細的身軀,卻堅強得像個男兒;身分尊貴,對侍從卻沒有多大的架子。
有時候看到她開朗的笑起來,又樂天得像個小孩。
這樣的公主,實在不能不讓人驚訝和喜愛。
然而,最讓他感到震驚的,卻是她的侍女湘瑩偷偷告訴他的,她自動請纓代病弱的皇姊外嫁的事情。
漠地寒苦,離家遠國,試問有哪個金枝玉葉願意放棄中原的榮華安樂,自願飄零塞上?
而她為了姊妹卻肯挺身而出,自願承擔這一切,這讓彌夏在喜歡她的同時,又多了幾分敬重。
然而,他還是騙了她、擄走了她。
從一開始,他就處心積慮要取得她的信任,然後出其不意的擄走她。
雖然緣給赫連魯威是她的不幸,那老家夥殘暴又好色,但他擄她也不是出於好心。
況且為免事情敗露,那迦必定不會放走她,甚至可能……
他不願意再想下去。
「彌夏大人,你騙得我好苦。」楚洛冷冷的瞪著他,不理會他遞過來的水囊。
「相信我,如果可以選擇,我也不願意這樣對你。」彌夏微微苦笑。
「是嗎?看來我要怪也隻能怪自己公主的身分了。」楚洛嘲諷的笑笑,抬頭凝視著彌夏茶褐色的眼,「我隻希望你能夠坦白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說。」他的眼睛有一種清亮透澈的色彩。
「既然你是赫連的使節,為什麼要背叛你的族人?」
「我的族人?」彌夏哈哈大笑起來,抬手指指營地上的二十來人,驕傲的說:「他們才是我的族人!赫連魯威是我的仇人!」
楚洛偏過頭去,不想看他臉上得意的笑,冷冷的說:「原來你果真是赫連族的奸細!憋了三年可真是不容易。」
彌夏停下了笑,看著她,清澈的眼眸慢慢浮起一抹溫柔的神色,他輕而慎重地說:「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謝謝彌夏大人的關愛!」楚洛頭也不抬,隻是冷冷的回了一句。
彌夏看了她半晌,微微的歎息一聲,站起來走開了。
那迦坐在對麵的一棵鬆樹下,偶爾看看他們這邊的情形。
這個中原女人一直很沉默、很柔順地坐在一旁,安靜地啃著手裏的牛肉乾,不哭鬧也不反抗掙紮,就像母親當年一樣。
中原的女人,果真是那樣的柔弱嗎?
隻是她的身上,似乎還是有點不同。
到底哪裏不同,他也說不出來。
不過,那迦向來不會把太多的心緒投放在女人身上,這次也不例外。
深夜來臨的時候,營地裏寂靜一片。
頂著沙暴狂奔了一整天,這幫沙漠騎士都酣然入睡,隻剩下一名男子靜坐守夜。
楚洛安靜地躺在毯子裏麵,裝作已經熟睡的樣子,實際卻在窺視著守夜人的動靜,等待著可以逃跑的機會。
然而守夜的男子徹夜睜著眼睛,靜坐在樹下一動不動,實在讓楚洛有點懷疑,他是不是就這樣睜著眼睛睡著了。
等了好半夜,她已經疲累不堪,好幾次想要睡著的時候,隻好用指甲將自己掐醒過來。
就在她等得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守夜的男子突然動了動,站了起來,摸著褲帶,朝樹林的深處走去。
機會來了!
趁那人進樹林小解的時候,楚洛屏著氣息,從毯子裏慢慢地爬了出來,走到拴馬的樹樁旁,悄悄的解開了其中一匹馬的繩子。
她剛把拴繩解開,守夜人回來了,立刻呱呱地大吼起來。
楚洛一躍上馬,大力揚鞭,馬兒受痛,四蹄飛撒,狂奔起來。
強盜們這時已經站了起來,張開手臂想要攔住她。
楚洛不顧一切地揚鞭,馬兒嘶叫地載著她風一般地跳躍奔跑,越過地上橫七豎八的強盜,向著樹林的深處飛奔。
這時,那迦抽出了馬鞍上的弓箭,拉弓搭箭,便要向著楚洛的背影射去。
這一箭如果射出去,楚洛必定會落馬倒地。
「那迦,別傷害她。」箭正要射出,彌夏衝過來突然按住那迦的手。
那迦皺眉,「你喜歡她?」
彌夏望著她遠去的背影,長發飄散,背影修長,在叢林月光的照射下竟然有幾分林間仙子的美麗。他搖了搖頭,「我隻是……對她有些愧歉。」
那迦緊盯著她在樹林間消失的背影,終於收起了弓箭,長嘯一聲,一匹純黑的駿馬仿如從天而至,飛奔至他的麵前。
「我去追她。你們先回去。」話沒說完,他的人已經風一般的消失在黑夜的叢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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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洛在暗夜的叢林裏,慌不擇路地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