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在為自己悲哀,如果悲哀的盡頭是心死,那麼她寧願心死,以後就安分地當她的赫連王妃,不再為那迦牽腸掛肚,不再為他輾轉反側,憔悴傷心。
可是,想要心死,卻好難好難……
「黑河族王子敬酒。」侍官念到下一位敬酒使節的名字。
黑河王子,就是丫鬟們口中的強盜吧?楚洛魂不守舍地想著,緩緩地向著來人綻開微弱的笑顏。
「在下代黑河族全族上下,祝賀族王與公主大婚愉快。」
醇和的聲音說著祝福的話語,卻像平地驚雷般地在楚洛的耳邊炸開,笑容頓時凝結在唇邊,她不可置信地瞪著這所謂的黑河王子。
這聲音,這醇和厚實的聲音,分明就是那迦的聲音!
這眼眸,黑如墨玉、亮如星辰的眼眸,雖然藏在滿臉的落腮胡中,又有醜陋的刀疤橫在中間,卻分明就是那迦的眼!
這是什麼黑河王子,這分明就是那迦!
她像被雷電擊中般僵坐在上席上,動彈不得,然而內心卻澎湃激動,心凶狠地亂跳,像是快要飛出來。
那迦!那迦!他為什麼會到這裏來?為什麼要裝成這個樣子?
他是要來帶她走嗎?還是……他要來刺殺赫連魯威?在這幾萬士兵守衛著的赫連城內?
最後一個念頭嚇得她渾身僵硬,她驚恐萬分地盯著「黑河王子」的眼,卻發現他的眼神平靜無波,完全像個毫不知情的局外人一樣。
「公主!你怎麼了?」耳畔又傳來了赫連魯威不滿的提醒聲。
赫連魯威實在搞不懂這個莫名其妙的公主,一天到晚隻會魂不守舍地發呆,不然就像現在一樣,直勾勾的盯著來人。
昨天他不過是喝多了點,藉機想要跟她親熱一下,她卻驚嚇得好像他要吃了她一樣,害他在侍衛前出了好大的醜!
周圍的人也注意到了楚洛的失態,紛紛停了下來,奇怪地看著她。
「嗬嗬,怕是臣這副容貌驚擾了公主吧?」黑河王子突然笑了起來,然而笑意卻絲毫未達冷靜的黑眸內。
「黑河王子」正是那迦。
他喬裝成黑河王子的模樣,混進了赫連城夏宮。
他的眼神如平靜的大河,然而潛伏在河麵底下的,卻是洶湧激蕩的暗流。
此刻坐在他麵前的人,一個是殺父仇人,他奮鬥了十年準備與他決一死戰的敵邦首領;一個是他曾經喜歡過,後來卻逃離了他,轉而投入仇敵懷抱的女人。
他的外表冷靜如冰,內心卻被仇恨的烈火,熊熊燃燒,他多想衝上前去,揪住楚洛大聲質問,指責她的逃離和背叛,他更想將赫連魯威狠狠撕碎,鞭打他的屍體為父王報仇。
然而現在還不是時候,他什麼都不能做,隻能恭敬地站在宮殿上,舉杯虛偽地為他們祝賀。
楚洛清醒過來,順著他的話語勉強的回以一笑,「王子……王子臉上的刀傷是怎麼回事?」
她努力壓下心頭的狂跳,提醒自己,無論那迦到這裏的目的是什麼,她千萬不能將他的身分暴露出去,陷他於危險的境地。
「果然是這刀疤礙事。臣早就知道它嚇人,所以蓄了大胡子來遮掩,但是還是驚擾到了公主,實在是抱歉之至。」「黑河王子」用充滿歉意的口吻躬身道歉,姿態十分優雅,雖然他的相貌醜陋,行為卻極具王子的風範。
他抬起頭來,用一種冷冷的眼神注視著楚洛,然而眼神掩藏在他的笑容之下,所有的人,包括麵對他的赫連魯威都沒有察覺,隻有楚洛才看得出他的眼神內,藏有一種異樣的東西,像是壓抑的憤怒,或是……思念……
他笑嗬嗬地接著說:「這刀疤是臣十歲時與六頭大狼搏鬥的戰果,雖然醜陋了一點,卻是在下的驕傲。」
「嗯。」赫連魯威點頭,「這事我也曾聽你父親說過,你父親很是為你驕傲。你父親身體還健壯嗎?」
「托族王的福,父親身體很好。」一把火猛然在黑河王子的眼內劇烈燃燒。
托你的福,我父王慘死;托你的福,我家破人亡;托你的福,我們南赫連人幾乎滅亡!淩厲的眼神一閃而過,他舉起酒杯,掩飾眼內的恨意。
「臣的商隊明早就要起程,不能在族王大婚當日前來祝賀,請允許臣在此先為族王和公主的大婚祝福。」他臉上漾出最虛偽的笑容,以最虛偽的聲音說道:「祝族王與公主,長命百歲,白頭偕老,子孫滿堂。」
祝福的每個字,都像錐子一樣,重重的刺進楚洛的心上。
整場酒宴,楚洛都心神不寧,目光不時偷偷地追隨著那迦的身影。
他時而舉杯暢飲,時而與其他使節交談,時而麵露笑容地欣賞漂亮女侍們的歌舞表演,卻不曾再看她一眼。
有時他的目光掃了過來,她就緊張地屏住呼吸等待著他,然而他卻像根本沒有看到她,當她不存在一樣,目光輕飄飄的又遊走。
楚洛從來不曾如此慌亂,他不知道那迦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又不能去問他,甚至不能表露一點點異樣的表情,酒宴過半的時候,她已經疲累得快要死去。
當酒宴終於快要散場,那迦始終沒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她不過是個陌生人,而他的一切,與她無關。
楚洛提了半天的慌亂的心,在酒宴的最後變成了深深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