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吹亂了方梁的話語,聽起來好幽邈。
“為什麼?”藺睿予疑惑,就算是不常去探望他,應該也不會造成多大的隔閡,寒暑假的時候,他兒子應該可以回國親近父母才對。
方梁了解藺睿予是在問什麼,他唇角的笑意更不真切了,眉間也有了皺折。“我總是覺得他能力好,每次一見麵就是要求他要更進步,忽略了他的感受,久而久之,看了不停地要求外,我們之間變得什麼話也沒辦法自然地說出來。他的個性會變成那樣孤僻,是因為我把他丟在這樣的環境下,我要負一半的責任。”
藺睿予靜靜地傾聽,發覺他們行進的方向離主屋越來越近。他兒子是住在主屋裏那幾個管家其中一個嗎?藺睿予猜測。
“不過,我這個什麼都不重視的兒子,總算也有了特別的人……雖然我不知道這是好是壞。”方梁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藺睿予身上。“該怎麼說呢?我知道他的感情表達有所缺陷,有了他能夠重視的人,我覺得很欣慰也很訝異;但是另一方麵,或許這是個最差的選擇也不一定……但我聽說,連我兒子自己都還搞不清楚呢!”他笑,有些煩惱、有些擔憂,似乎還有更多的……包容。
“你……你會支持你兒子嗎?”藺睿予問,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問了,而且心底深處十分想知道答案。
方梁在主屋的噴水池前停下腳步,他看著藺睿予認真的表情沒有開口。
良久,他勾起一道意味深長且特別奇異的笑容。
“他是我的驕傲。”他隻說了這一句,沒有正麵回答藺睿予的問題。
藺睿予愕視著他,奇怪地感覺自己的眼眶好熱……
主屋的門被打了開,走出來的人是胡子爺。他似乎沒料到一打開門就有人站在那兒,微頓了一下,正想出聲和藺睿予打招呼時,眼角瞥視到藺睿予身旁的方梁,他的眼眸倏然瞠大。
“您……”他震愕得說不好話,仿佛毫無預警地看到什麼令人極為驚喜的事情。
方梁一派地優閑自若,他微笑。“老胡,我回來了。”
“老爺!”胡子爺高興地笑咧了嘴。胡是他的本姓,聞人家上一代的主人都是這樣喚他的。“您要回來怎麼不通知一聲?”他走下階梯,隻差沒有上前擁抱。
“想給大家驚喜啊。”方梁扯開嘴角淡紋,瞥視著身旁的藺睿予,發現他的臉上一片茫然。
老爺………老爺?
胡子爺叫聞人琰“少爺”,那麼,老爺不就是……藺睿予錯愕地看著方梁,腦中一片混亂。突地,身後傳來了汽車的叭嗚,他下意識的回頭,隻見一輛黑得發亮的高級房車緩緩駛近。
是聞人琰回來了!
藺睿予感覺全身的細胞在一瞬間敏銳起來,心跳也逐漸加快。
“是少爺。”胡子爺的笑容微軟,臉上有著憂慮。
“我知道。”方梁淡淡地說著,一直掛在唇角的淺笑不知何時已經隱去。
高級黑色轎車熟練地停靠在主屋前,胡子爺上前恭敬地打開後車門。
聞人琰跨出車門,頎長的身子站立在車旁,一身優雅的西裝筆挺,襯托出他絕魅氣質。
他幽黑的目光先落在藺睿予身上,然後緩緩地看向旁邊的方梁。他麵無表情,沒有任何情緒的表現,毫無一絲喜悅或是訝異,冷淡得像是在看路上不相識的行人。
藺睿予站在旁邊,他能夠感受到,剛才聞人琰看著自己的視線多麼的灼熱,即使是隻有一刹那,他也能夠完整清楚地接收。他的心髒狂跳,本來就微亂的呼吸更是在聽到方梁的話後差點哽住。
“琰,我回來看你了。”低沉嗓音回蕩在周圍。他沒有笑意,眼底唇角都沒有,適才的閑雅已不複見。“你沒忘記我是誰吧,兒子?”
聞人方梁除視著眼前比他還高大還冷漠的男人—聞人琰,他剛才說的驕傲、他的長子。
本來涼爽的氣流變得像是一把拉飽的弓,緊繃的尖銳震動讓人頭皮發麻。
窗外,葉子飄然而落;書房裏,空氣凝結沉重。
“我有兩年沒看到你了吧?”聞人方梁放下手裏的咖啡杯,把目光移放在對著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暗黑身影。
或許是室燈稍暗的關係,也可能是坐的位子背了光,總之,他覺得兩人的距離好遙遠,遠得像是海洋的兩端,摸不著頭也看不到尾………他們兩人的座椅也才不過隔了一張桌子。
真是好笑。每見過一次麵,他就覺得彼此之間的鴻溝越來越擴大。
有哪一對父子是像他們這樣的?
他真是個失敗的父親!每當看到聞人琰時,他總是會這麼想。
聞人方梁的薄唇抿著,他也想對兒子展愉歡顏,但這種氣氛、這樣對峙的感覺,就好像兩個人在比賽氣勢似的,劍拔弩張;跟自己的兒子說話像是要赴戰場打一場硬仗,別說笑容了,就連想要控製好隨時會爆發的脾氣都難如登天,他要怎麼放開心胸來笑?
更何況,他已經很久沒有在兒子麵前笑過了……他幾乎就要忘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前一陣子出了這麼大的事你也不打通電話,你真以為我在瑞士就什麼都不知道嗎?”聞人方梁冷著臉道。他指的是有人寄恐嚇信要狙擊聞人琰的事情。
對於這件事,他沒辦法平心靜氣看待,所以話語中帶著指責。
以聞人琰在商界上的身份很容易遭到同業覬覦或妒忌,他早就叮囑過,絕對不可以掉以輕心,偏偏琰老愛跟他作對!
叫他不要樹立太多敵人,他就加快動作整倒看不順眼的公司;叫他要對來曆不明的黑函調查清楚,他就把那些可以當成證物的信件一把燒個精光;叫他處理事情不要太過強硬,他就誓不得手絕不罷休—
他知道自己的兒子幾乎是無所不能,但他再怎麼厲害,也不能到達子彈打不死的境界,他畢竟還是會擔心。
就像那個車禍。
聞人方梁很想搖醒這個死腦筋的孩子,但他做不出來,隻能看著眼前沉默的兒子。
要不是夏瑋前兩個星期打電話告訴他一些事情,他大概到進了棺材都不會知道自己兒子曾經被人以那種卑劣瘋狂的方式狙擊……不過,這倒讓他對聞人琰身旁那個總是安安靜靜的特別助理起了興趣。
奮不顧身是嗎?他兒子哪點值得了?
聞人琰始終不語,他看視窗外的天空,撫弄著胸前的紅晶項鏈。
他不知道要跟自己的父親說什麼,從以前到現在都不知道。
以前父親隻要一見麵就會要求他把事情做得更好,把能力更加提高,可是現在,他在商界的位置甚至可以呼風喚雨,他達成了父親的願望,並且做得更青出於藍,既然如此,一向隻談論公事的他們,也就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