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1 / 3)

在儲物間翻出兩隻直徑半米的紅綢燈籠,撣盡塵土,撐開竹骨,居然絲毫沒有破損。

陸橋鎮冬天的陽光薄淡慵懶,在彌漫的沒落氣息裏綻出餘興未盡般的歡愉。從菜市場回來,手裏一條碩大青魚扭動不停,籃子裏的蔬菜有親近遙遠的清香。鎮上極少有人認識我,隻有極偶然時,有人喊:“陸家囡囡?”得到確認後對方笑:“都這樣大了,那時候才這麼一點點小。”我心裏有些驚惶,深怕他們提及父親,然而他們畢竟有善意的寬容與世故,保全我戰戰兢兢的尊嚴。

除夕夜,爆竹不絕於耳。吃過團圓,我和媽媽去樓上房間。電視機開著,窗外有婆娑的樹枝,還能看到河水。我很倦,很安然,翻了個身睡不著,心中湧出許多難以描摹的情緒,那樣滿溢,沉重,好像看見自己呼嘯而過的年光,青灰色,微有暗淡,然而我又是強硬的,衝撞的,像遊泳時的桂信,一直把頭仰在水麵之上,不甘淹沒。此刻我的世界安靜了。有許多豐潤柔軟的記憶圍攏過來,過了很久我才意識到,這一切似乎源於我對一個人的想念。很快原諒了自己,今天是除夕,任何想念都不為過。

宋熙明

除夕夜,年夜飯之後,各自回家。

京中道路平鋪寬展,車速再快也感覺不到。燈火流麗,媽媽在後麵說:“你怎麼還不跟你爸說話。”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她重重歎:“你們兩個都是一個脾氣,撞到一起還得了。”

我說:“你今年什麼時候回老家。”

她答:“老家的親眷早就沒聯係了。回去也沒意思,我懶得走動。”她是嘉善人,遷居北京幾十年,早和家鄉割斷一切關聯。

我沒有見過外公外婆。他們曾在故宮博物院工作。父母的結合是標準的舊式婚姻。他們從來不爭吵,也從來沒見有什麼感情。他們離婚好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而母親依舊屬於整個家庭,大格局沒有任何變化。

“熙明,你現在已經二十九歲——”她說,“我不反對你現在的選擇,但是你應該成家了。”

我笑了笑:“今年吧。媽你看有什麼合適的人,也給我留心。”

她驚訝:“熙明——”轉而欣喜,“有你這句話我還擔心什麼。”

回到家整理短信,群發短信鬧個不停。翻通信錄時看到“陸青野”。忽然不知道該祝福什麼,停了一會兒才發過去:“春節快樂。”

接下來總有意無意去看短信,好像在等她回複。不過她一直沉寂無聲。我想大概她當成了群發短信沒理會。

MSN上很久沒有她的消息,郵箱也是。自從說不來參加決賽以後,她好像消失了一樣。我看了一部電影,又翻了會書,一瞬間滿目空茫,不知所措。

年初三我就回去上班,所裏非常安靜。不小心翻落一疊資料,中間赫然夾著一份演講稿,就是陸青野準備的決賽稿,滿滿幾頁。

春假結束,大家紛紛回來,主任看見我就笑:“我聽說宋熙明早早回來泡圖書館,真正是做學問的啊。”又說:“今年出去交流的名額也分下來了,你們要去的都來報名,回頭準備一下考試。”

所裏的老師每年有可能去日本研修一段時間,對於收入平平的老師來說這是非常難得的機會。

任何一國的語言都在不斷變化發展之中,語言是有流通性的,對於做語言研究的人來說,必須及時把握這種流通與變化,單純依靠語法定則根本不可能了解一門語言。

新學期我被安排了兩門課,一是日本文化概論,一是日本古典文學。

我從此正式成為大學教師,雖然現在大學教師已是合同聘用製。懷抱講義走入教室,台下臉孔青春逼人,隻是對這兩門課少有興趣,大多在下麵做其他事。

日語專業的學生有四個方向選擇:語言、文學、社會、文化。專修語言最好出路莫過高級翻譯,如藤澤七重。

更多學生願意將語言當做工具,實際工作中語言的確隻是媒介,你可以在精通一門語言的基礎上學習金融、工程、設計、財會,這是很好出路。如父親原本對我的要求。

驀然發覺我與久尋走上同樣道路,念完書教書。如此循規蹈矩波瀾不驚也叫我一愕。如果我們現在在一起生活,教書,那該是怎樣。

卻猶清楚記得久尋的一切,記得她在極度無助貧困的境地依靠勤奮刻苦與樂觀堅定支撐過艱難歲月。在命運麵前,她遠比我強悍,我曾以為自己可以予她暖意、安定,但最後還是她,剝開我的自私、冷漠、幼稚、可笑。

回憶擾人。

吳緯看到我時,建議我周末去看心理醫生。

“你太頹了,這個樣子真是頹得該死。”他恨恨,“當年都是好好的,怎麼一個個都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