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春風一度,即別東西;若許負心郎,我必殺之(2 / 3)

所以書生與女狐的相遇,其實才是命運最大的轉折,沒有此女,他此後如何修煉,怕也難以得到男人們夢寐以求的如此完美的人生。不知道書生在南湖尋到那支紅蓮之時,心裏有沒有念及女狐的好?或者在荷花三娘子性愛上不能勝任時,會不會想到昔日女狐在床上的野性綻放?而在得到傳宗接代的兒子時,又有無思及這是當年他俯身看到滿地金橘時,心底一閃而過的那點恩情植下的善的種子?而當最後,當三娘子離去,他照她所說,懷擁那隻鞋子化成的石燕,深情呼喚“三娘子”之時,他的心裏,又會不會劃過一絲女狐的影子?

這樣的追問,男人們大抵都不會去想,他們天生要比女人在情愛上,愚鈍粗糙一層。問世間情為何物的,大多也都是女子。即便女狐修煉再深,不會留戀紅塵情愛,她也應當會有這樣不舍的追問。倘若女狐在仙界遇到償滿夙業的荷花三娘子,她會對她感激,還是會微微嫉妒?應該是二者兼而有之吧。三娘子是代她回報恩情的,所以她要感謝;而三娘子能比她更有緣分,陪書生走上六七載,與他兩情相悅,愛意綿綿,她亦會心底微茫,想起前塵往事,猶如夢中。

但女狐與三娘子又應是彼此懂得的,這樣的懂得,甚至要比書生的給予,還要深上許多。男人會愛女人,可是隻有女人自己,才最懂得與她同類的另外一個女子。所以我們寧願相信,她們離開書生之後,是會在某片叢林小徑中,溫柔相遇的。

這樣的相遇,即便是沒有言語,比之於她們對書生的那份愛情,也要更加地動人、溫婉,且有無邊的疼痛與憂傷。

總懷疑這個竇氏是從關漢卿那裏跑來的竇娥,冤情不解,便起毒誓。隻不過竇娥是依靠做了官員的父親平了冤,而生自貧寒之家無人可助的竇氏,則是做了女鬼,也要千裏迢迢地趕來,一次次懲罰那個負了心的男人,一直到他終於被判了死刑,方才止住複仇的腳步。聊齋裏的女子報恩報得刻骨銘心,報仇則同樣是驚心動魄,直讓人鬼附了身似的,脊背陰森森地升上來一股子冷氣。

所以天下負心的男人們若讀了此篇,怕是會夜晚驚恐難眠,並將那放肆和不軌稍稍收斂,老老實實地做上一陣子好人。竇氏之冤,隻要是男人這個物種不被消滅,那麼就永遠都會重複上演。世間有多少負心的男人,就有多少含恨的竇氏。隻不過時代發展到今日,女人們因為可以自食其力,不必倚靠男人,所以便有了瀟灑,生出淡定,用一個優雅轉身的姿態,讓那負心的男人在新歡的懷裏,卻生出淡淡的哀愁與不舍。

但依然會有如竇氏一樣的女子,放不下,又承受不起,於是輕生,或者用無休無止的騷擾與追逐,讓那變心的男人,逃得更遠。隻是很多時候她們忘了,當初奔去的這個男人,假若自己將此人看得更清晰一些,或者自知一些,不去高攀,那麼大約也不會有這樣悲傷的遺棄。

竇氏看上了南生,說起來也有些目的不純。生於晉陽世家的南生,因為家世顯赫,又在郊區建有別墅,便被周圍十裏八村的鄉人威重,當然其中也包括竇氏的家人。南生不過是路過避雨,竇父便局促不安到將自己當成了客人,不隻殷勤打掃,“潑蜜為茶”,“進酒烹雛,給奉周至”,甚至要聽南生的指示才敢怯怯地坐下。而在門外露出半個身子窺探南生的竇氏,盡管隻是十五六歲的少女,但卻在那一窺裏,就確定了南生的豪門身份,所以在之後南生頻繁攜帶佳肴來訪時,竇氏在他麵前“不甚避忌”,還“低鬟微笑”,明顯是對他有了意。而且,她也清楚地知道兩人之間門戶的差距,否則,不會在南生要狎戲她時,即刻正色,表明自己雖貧,但也不會因為南生富貴而討好委身於他。南生迫不及待,開口就說:倘獲憐眷,定不他娶。而竇氏也即刻讓他對天起誓,諾言無需納稅,南生當然隨口就是海誓山盟,“指矢天日,以堅永約”,這才獲得與竇氏時時繾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