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名為荷花三娘子,但聊齋裏卻花了大半的筆墨,來寫引渡她來與書生宗湘若相識相愛的女狐。女狐與荷花三娘子,可謂完全相悖的個性。一個風騷妖嬈,頗有山野婦人遺風,一個美豔絕倫,如閨中羞澀少女;一個初現時在山野桑田與男人私會,一個則著白縐紗在南湖蓮葉中輕盈蕩舟;一個在性愛上索取無度,有名妓風範,一個則如初嫁女子,懵懂不知,並無法長久勝任男歡女愛。可是這樣的兩個女子,卻是愛上同一個男人,並各自陪他走了一程恩重情深的時光。所以不免會讓人懷疑,之後出現的荷花三娘子,不過是無名女狐為求一段更長久的姻緣,而化身為這樣個性迥異的女子,來吸引書生多一段的眷戀。
所以此篇講的是荷花三娘子,但卻讓無數讀者更青睞這個帶著山野之氣的女狐。書生初見她時,她正在秋日茂密的田地中,與一陌生男人酣暢淋漓地做愛。做愛的男人愧疚,匆匆離去,書生心中矛盾,一邊心裏厭惡自己,一邊卻被女狐的美貌吸引著,留了下來,並猶豫不決地去親近愛撫女狐。女狐當下笑他:腐秀才!要如何,便如何耳,狂探何為?想想一個美貌女子,衣衫不整地在野地之中,斜睨著男人,恥笑他說:你可真是迂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試探磨嘰幹嗎呢?!在書生問她名姓之時,又直接拒絕道:春風一度,即別東西,何勞審究?豈將留名字作貞坊耶?這樣狂野的言行舉止,幾乎稱得上妓女風範。即便是在開放的今日,也當屬狂放之語,不要說讓男人們驚懼,怕是連女人自己,也會認為此舉有失女性優雅含蓄的傳統美德。
但卻恰恰是這女狐的此股潑辣魅惑之氣,讓人為之流連不舍。她對於性的直白表達和索取,像一個任性的孩子,執拗地索要一塊糖果或者棒冰,隻要是她覺得甘甜,哪管什麼大人的臉色和阻攔,拚了命,也是要得到的。所以這樣的女人,有些危險,連被她誘惑的書生,也懷疑起她的身份,究竟是人是妖。書生日日與她纏綿,終於得病,並對她毫無節製的性愛的索要覺得厭煩,生出要用僧人之術降了她的私心。
聽起來有些像當下那些生性懦弱的男人,出了軌,有了豔遇,卻又突然怕了那認真愛他的女人,怕這樣強烈的愛會阻攔了自己的前程,並將自己絆倒在地,此後再無力氣愛其他新鮮女人,所以便千方百計,想要擺脫,擺脫不掉,便隻好生出謀害之心。
還好,這個書生終究有憐憫之心,在女狐被符咒收入壇中的時候,看到她攜來給他的滿地滾落的金橘,追念舊情,愴然感動,遂命家人將之釋放出壇。而正是這樣的一份戀舊,讓他救了女狐,也救了自己。
女狐回報給書生的,遠遠不止拯救了他的性命,還給了他此後多年的幸福,以及另外一段銘心刻骨的情愛。所以由此觀望,這份愛情,依然不夠平等。男人的一時慈悲,不過是為了舊日那點情緣;而女人的報恩,則是傾其所有,甚至連一絲嫉妒也沒有。或者,心裏有痛,知道無法相守,但卻因為遭遇那一場劫難,便不再眷戀塵世情愛,所以可以在與書生最後告別時,麵對書生的挽留,毫不留情地厲色辭去。
是到這裏,才引出題目裏的這個妙曼女郎荷花三娘子。她與女狐之間,究竟有沒有關聯?她們是屬於同類,還是一妖一狐,各自走路?文中並沒有作詳細的交代,但是卻不能不讓人猜測,這兩個個性相差很遠的女子之間,一定有一條隱秘且又明晰的道路,聯通著彼此。這樣的聯結,幾乎讓人懷疑,她們是同一個女子,隻不過悟道之後,突然變得溫和,如此才能被上天恩寵,來塵世陪相愛的書生走上一程,待夙願了結,恩情已報,再轉身離去。
荷花三娘子的嬌媚與可人,即便是在當下,也屬於男人喜歡並想要娶回家去的類型。用女狐的話說,她是一個“良婦”,可以滿足書生生在塵世有美人相伴、有兒子相承、有金帛常滿,又可長壽到老的世俗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