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 3)

我和學倫抵達“環球”的地下停車場時,就發現停泊的車輛中有不少豪華的名牌轎車。想必今天的開幕禮一定吸引了不少慕名而來的知名人士吧?與此同時,一個一直被我忽略的問題突然竄過腦際——學倫如何拿到招待券的?

但是,當我一腳踏進五樓展廳的時候,任何幹擾我的疑問都自動消失了。我的視野裏,隻剩下那些家具,再也容不下別的什麼……

我也終於了解為什麼弗尼托爾斯要包下整整四層展廳了。

五百多坪的空間裏,隻有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和正中間各放著一組家具而已!如果其餘三層采用同樣的布局,那麼四層樓也不過區區二十組而已。

如此“浪費“空間,究竟是什麼道理?

當我一步步走近置於展廳正中央的模擬起居室,胸中的疑團漸漸散開了。

原來,完全的分散,完全的獨立,完全的采光,和完全的透視,就是今次的設計理念!

光影之夢……光和影交織的夢幻……

影,暗也;光,明也。明與暗之間,本應有著永遠的分界。然而,有光的地方,必定有影的存在;沒有光,影又從何來?多麼玄妙的從屬關係,多麼耐人尋味的主題……

站在那組象牙白色的組合櫥櫃前。我竟有種被光和影同時包圍的錯覺!

誰能想到,鑲嵌在櫥壁內側,小小的不起眼的水銀燈,竟然能營造出一個無與倫比的光彩世界!

“太神奇了……”我驚歎著,陶醉著、也貪婪地琢磨並吸收著每條走線、每分凹凸、以及每個旋角代表的意義。

學倫本來一直跟在我身後,這時來到了我身邊,略微彎下腰,整顆腦袋下降到我耳朵的高度。

我轉過身突然看到他的側臉,幾乎嚇了一跳。“你在幹什麼?”

“想從你的角度看看。唔……”他一副深思的樣子。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好像是有點兒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我連忙問。很想從他的視角看一看,無奈再怎麼用腳也達不到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度。

“不一樣嘛……好像從你這兒看更亮一點兒,光線更柔和一點兒。”

“更亮?更柔和?”我突發奇想道:“會不會設計師和我一樣高?”

“我怎麼知道?”學倫啼笑皆非地說:“你當你大哥是包打聽還是萬事通?”

“我當我大哥是天才!”

“謝了,隔行如隔山,對設計家具這種東西我可是一竅不通。”

“那可不一定!”我立刻反駁他。“不是隻有會彈鋼琴的人才懂得欣賞貝多芬和肖邦吧?”

“照這麼說你當初根本就用不著進工程係嘛!”學倫不甘示弱地反將我一軍。

“我喜歡,為什麼不進?想當個既會彈鋼琴又懂得欣賞音樂的人,不行麼?”

“行行行,當然行。你下定決心的事,有誰攔得住你?”

“嘻——就知道大哥最了解我!”我邊說邊掏出小筆記本,準備從不同角度臨摹。

“你渴不渴?”學倫忽然問道。

“還好。”

“還好就是渴的意思吧?你慢慢畫,我去幫你拿飲料。”

“嗯……”我專心於手裏的畫稿,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不知過了多久,我完成了基本結構圖和透視圖,還剩下一些細小零件的標位和旁注。

這時,我感覺旁邊有人站著,我以為那是學倫,於是伸出右手:“大哥,飲料。”

一個玻璃杯遞進我的手心,因為真的有些渴了,我看也沒看就倒進嘴裏。

“咳咳咳!這是什麼啊?好辣!”我嗆得咳個不停,轉身罵道:“大哥你害我啊?大……”

我愣住了。

站在我麵前的不是學倫,而是個不認識的女人。說她二十幾歲也可以,三十歲也有可能,總之是個很美很美的女人。

銀灰色的禮服下擺長及地麵,合身的裁剪將她優美豐盈的身段恰到好處地展現出來。她長發盤起,發髻的造型典雅而高貴。除了頸項上一條銀色的項鏈和水滴形墜子,她沒佩戴其它首飾,但整個人發出的光芒卻比鑽石更為耀眼奪目。真正美麗的女人是不需要零碎的首飾來裝點的,那是渾然天成的成熟與自信的光暈……

奇怪的是,我雖然確定不認識她,卻依稀在她那張美麗的臉上感受到某種熟悉。

是那彎彎的柳眉嗎?還是那雙似乎會說話的眼睛?……

還不等我細想,她卻先開口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會喝酒。”

“酒!?”我啞然地瞧了瞧手裏那杯被我喝了一口,灑了大半的琥珀色液體。想不到生平第一次喝酒竟然是這麼滑稽的場麵。

“可以給我看看麼?”她上前一步,指了指我手中的筆記本,微笑著問。

“哦,當然。”我仿佛被她的笑容催眠了,不知不覺就把本子遞給了她。

看著她輕輕翻動那幾頁繪著草圖的畫紙,我心裏忽然湧起強烈的忐忑不安,那感覺就像第一次把作文交給老師批改的小學生一樣。

“畫的不錯。”她終於把本子還給了我。

聽到她肯定的評語,我心中的大石才算平穩落地。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

“孟帆……”我又不自覺地回答了。

“還在念書?”

“嗯,N大工程係。”

“原來是N大……”她若有所思、又若有所悟地說,眼神仿佛飄到了好遠好遠的地方。

“有什麼不對麼?”我問。

“哦不,沒什麼,我突然想到一個……老朋友,他也在N大教書。”

“哦……”

就在我不知該說什麼好時,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笑嗬嗬地走了過來。

“丁蘋,我們等你好久了!”

“好,我這就過去。”她微笑著頷首,又轉向我說:“這是我的名片,相信我們將來還有機會見麵的。”

接過名片,我目送著她優雅地把手仲進那位男土的臂彎,步履輕盈地走遠了。

低下頭,我慢慢讀出名片上那一長串的名稱:“弗尼托爾斯集團亞洲分區……設計總監?!”

我眨眨眼睛,又咬咬嘴唇,還是不敢相信這些字真的出現在我眼前!

“丁蘋……”我輕輕念下去。沒錯,剛才那個男人是這麼叫她的。

這時,學倫從遠處跑了過來,一手握著一個紙杯。“孟帆!抱歉讓你久等了,這邊供應的飲料隻有雞尾酒和葡萄酒,所以我隻好到一樓的飲料販賣機去買。橙汁和可樂,你要哪個?”

我一聲不吭地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他立刻痛得大叫起來:“你幹嗎?不過多等了幾分鍾,幹嗎發這麼大脾氣……”

“大哥……”我依然有些恍惚地問,“你疼不疼?”

“當然疼了!不然你自己試試?”

“真的疼麼?”

“真的!”

“這麼說我不是在做夢了?剛才發生的事是真的了?”我乍驚還喜,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大叫三聲。

“你沒事吧?”學倫憂心忡忡地瞧著我,眼神有點兒像在看一個精神病患者。

我把名片高舉到他目前,興奮地說:“大哥,你看到了?告訴我這是什麼!”

“名片。”

“我當然知道這是名片!讀出來!把上麵的字讀出來!”

“弗尼托爾斯集團亞洲分區設計總監——丁蘋……你怎麼會有這張名片?”學倫不解地問。

“你相信嗎?是她給我的!她親手給我的!”

“你說的‘她’是誰啊?”

“一定是她,她一定就是丁蘋。剛才那個人就是這麼叫她的

如此破碎的解釋學倫自然聽不懂。他隻好認命地把飲料遞過來:“呃……我看你還是先喝點兒東西吧。等你冷靜下來再詳細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ok?”

“這是什麼?”我看著紙杯問。

“左手可樂,右手橙汁。你選吧。”

“沒有酒嗎?”

“Yourious?”學倫這次真的吃驚了。“我記得你從不喝酒!”

“凡事都有第一次,況且我已經喝了!”我晃晃手裏的酒杯。

“你已經……”

“我早就成年了,喝酒又不犯法!”

“話雖如此……”

“以前沒喝過不代表永遠不喝,更不代表我不會喝。”

“可是……”

“我現在真的好開心好開心,慶祝一下不算過分吧?”

“是不過分……”

“那還等什麼呢?大哥還有意見?”我眨了眨眼睛。

“你把話都說盡了,我還能有什麼意見?”學倫仰天長歎,兩口喝光手裏的橙汁和可樂,很紳士地帶著我朝供應飲品的長桌走去。

我好興奮,好開心,一口氣連喝三杯。起初還有些辛辣的味道嗆得喉嚨不好受,可是多兩口下肚之後,感覺似乎不太一樣了。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在口腔內緩緩化開,像一股熱流緩緩散入胃中,感覺很……特別,禁不住一口接一口地喝下去。

正當我打算伸手去拿第四杯調酒,學倫一把拿開了酒杯,有些擔心地看著我。

“你頭一次喝,就算是慶祝,三杯也可以了。”

“為什麼?我又沒醉。我還要喝!”我完全沒察覺到自己的口吻變得和平日有些不同,但學倫似乎注意到了。

“適可而止吧,再喝下去就真醉了。”他擋住我伸向酒杯的手,想把我帶開。

被拉著走了兩步,我也發覺不對勁兒了。“大哥,這地好像不平……”我嘟噥著,不自覺抓住他的衣袖想穩住身體。

“早告訴你別多喝的,這酒有後勁兒。”學倫搖搖頭,一副拿我沒轍的樣於。“我帶你去外麵透透氣。”

“好……好的……”我又堅持著走了幾步,但每一腳踩下去都像踏進棉花堆裏,身體更是處於失重狀態。

“大……大哥……”我迷糊了,眩暈的感覺愈來愈強烈,眼皮也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而變得鉛一樣沉重。

恍惚中,學倫似乎停了下來。有人在和他說話。可我根本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隻覺得學倫摟著我肩膀的手突然緊了緊。

怎麼了呢?發生什麼事了?我想看清楚,無奈就是睜不開眼,濃濃的睡意倒是湧了上來。

要堅持啊,這裏可不是睡覺的地方!我很想捏自己一把,可是兩隻手都拒絕接受大腦下達的指令。

不行了,支持不住了……我終於軟軟地靠向一旁,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