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枕頭抱在懷裏,我翻身下地,倚著床沿兒坐在地板上。
地是硬的,更能讓我清醒起來。
我沒開燈,就這麼靜靜地坐在黑暗中。有那麼一會兒,我什麼也沒想,隻單純地感覺著黑暗中的氣息。
記得有本書提過,“夜”是有味道的,所以盲人可以憑嗅覺區分白天和用夜。
是真的嗎?我吸吸鼻子,好像真有種說不出的味道彌漫在空氣裏似的!
我笑了,笑自己的矛盾。明知是心裏作用,卻依然為這個小小的“發現”而興奮,像小孩子似的……
真的,認識雷之後,我好像變小了。
除了“小”之外,還有軟弱。
記得初識雷的那個晚上,我和他針鋒相對、不卑不亢的一番爭執,仿佛已經是非常遙遠的事了。那時的我多堅強啊……哪兒像現在……那股倔強的韌勁兒仿佛從體內消失了。如果再給我一個和雷爭辯的機會,我恐怕連站起來直視他的勇氣都沒有。
難道真被他說中了?我有著“弱小”的天性,隻是一直沒發覺罷了?
怎麼會呢?學倫不是說過,我是他認識的“最堅強,最理性,最有能力”的女孩麼?我不會是弱者的!
可是,當我麵對雷時那種下意識的瑟縮又怎麼解釋?
我愈來愈不懂他,也愈來愈不懂自己了……
這般的猶豫和迷惘,也是從前不曾有過的啊!
我覺得自己像一個不會遊泳的人沉浮在海水中——愈是向水麵掙紮,愈是沉向更加深不可測的海底……
哦……我的頭……又開始疼了……一定是想太多的關係。
吃點兒藥吧。雷不是說抽屜裏有麼?那就找找著好了。
擰亮床頭燈的同時,我呆住了。
出現在燈光下的,是一杯水和一盒班納杜膠囊……
※※※
我做夢了。
一個亂七八糟,卻又格外清晰的夢。
我奔跑在N大校園裏,邊跑邊回頭。身後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但我知道有人在追我,所以唯一的選擇是朝前跑。
跑著跑著,我撞上天台的護欄,沒路了。(分明一直在平地上跑,為什麼會突然跑上天台?)
惶恐地轉身,麵前突然出現很多人,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大家都朝一個方向聚攏。
我忘了自己正被人追的事,跟著人群向前湧去。
人越聚越多,我依稀看到幾個認識的人穿插在人縫裏,陶麗好像也在。
“陶麗!”我喊了一聲,但被周圍的喧鬧蓋了過去。
我不甘心地推開擋在身邊的人,打算擠到陶麗那邊去。可是愈來愈多的身體壓向我周圍,前後左右到處都是人,擠得我完全動彈不得。
好辛苦……要端不過氣來了……我拚命推著前麵的人,仿佛這樣就可以挽救最後一點可移動的空間。
“別心急,慢慢來。”一個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當作散步好了,你會發現曾經錯過的風景是很美好的,而出口就在柳暗花明的地方……”
學倫?是學倫嗎?我抬起頭來尋找。前麵的人轉過身來,正是學倫!
“大哥!”我驚喜地叫。“你怎麼把我一個人丟下就走了?”(莫名其妙的問題,但在夢裏我卻問得理所當然。)
“有人來接你了……”學倫在我頭上亂胡一把,我的頭發亂了。
“誰?”我拉著他的胳膊不放手,唯恐他被人群擠散了。
“是我。”
學倫的聲音變了,臉孔也變了。我揉揉眼睛……那不是學倫,是雷!我緊緊抓住的竟然是雷!
奇怪的是,我除了嚇一跳外,沒有太多的驚恐。
“把這個喝了。”他手裏突然多出一杯深褐色的東西。
“薑汁葛根茶?”我接過。
“還有這個。”一盒班納杜膠囊成拋物線落在我手裏。
“謝謝……”我抬起頭說,卻發現和雷之間的距離不知什麼時候拉遠了。他站在護欄旁邊,而天台上隻剩下我們兩個。(人都跑哪兒去了?)
“磊……”我朝前走了幾步,裙角卻被什麼東西勾住了。
我回身,看見了穿著藍色睡袍的寧寧。
“孟老師,吃蛋糕麼?”她笑盈盈地把托盤伸向我。那蛋糕的形狀是我從來沒見過的,好像是水滴形。
“好的,謝謝。”我捏起一塊……
“啊!”手指仿佛被什麼紮了一下。蛋糕掉在地上,一滴血從食指指尖滲了出來。
“這是……”我盯著露出蛋糕外的半根針,恐懼再度從心底湧出。
我一步步後退,直退到護欄邊上。
雷呢?他剛才不是在這裏嗎?我四處張望,卻尋不到他。而那抹藍色的影子漸漸朝我逼近過來……
那真是寧寧麼?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但心底一個聲音正發出警告:“危險!快離開!”
沒時間了,我不假思索地躍過護欄跳了下去。
奇跡般的,我並沒把骨頭摔散,感覺就好像原地撲倒一樣落在草地上。
翻身坐起時,兩束強光照在我身上。一個高大的人影背著光朝我走來……
“雷,是你嗎?”我問。直覺告訴我那是他。
“我送你去醫院。”他抱起我,又命今地說:“以後不許再去諾亞!”
“為什麼?我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頂撞回去,掙紮著想離開他的臂彎。
突然,我的身子向下墜去。雷不見了,燈光不見了,周圍的一切都不見了,我尖叫著沉向無底的黑暗……
※※※
我在尖叫中醒來,心髒“評怦”亂跳,後背一片透濕。
那麼離奇的夢境,卻又真實得仿佛剛剛發生過一般。
掛鍾的時針指著六和七之間。
窗紗上透著薄薄的曙色。
遠方飄來微弱的雷聲。轟隆……轟隆……轟隆……像野獸垂死時的悲鳴。
看來,這不是個晴朗的早晨。雨很快就要來了……
我翻身下床,慢慢走到窗前,“唰——”地拉開窗簾,又把玻璃窗推開。
一股濕潤而微冷的空氣迎麵撲來。我瑟縮了一下,但隨即挺起胸,張開雙臂,深深吸進早晨第一口清涼……
和昨晚比起來,我清醒多了。可能是吃過藥的關係。
縱然清醒,但仍有些不知今昔是何苦的錯覺。
那個夢太混亂了。即使現在,倘若我閉起眼睛,仍能憶起那種墜落中的虛浮。
我從不看解夢的書,因而對夢境種種一無所知。不過“夢實則虛,夢虛則實”的說法倒是聽過,即是說夢大多數都與現實相反。既是反的,就別去操心了吧。我有些自欺欺人地笑了。
不管如何,這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天將有新的開始,但願也有嶄新的心情……
換好衣服來到樓下,時間是七點正。
廚房裏靜悄悄的。我有些驚訝,本以為會看到元嫂的。
就在猶豫著要不要自己動手弄早點的當兒,元嫂從通往花園的側門走了進來。
“孟老師,今天好早嗬!”
“您早。”我禮貌地點頭,同時有些好奇地瞧著她懷裏那一捧掛著露水的白薔薇。
看出了我的疑問,元嫂主動解釋道:“這是要放在小姐房間的。”
“花園裏有薔薇?”我驚訝地問。我知道院子裏有不少花花草草,但薔薇倒是不曾見過。
“不,這是後山采的。”
“後山?”我更好奇了。自從在那場暴風雨中迷路後,我就沒再接近過那裏。那麼偏僻的地方竟然有薔薇?
“是啊。孟老師,你看這花開得多好!”元嫂把薔薇捧到我跟前,笑嗬嗬地說:“雷先生每天都去親自料理一番,我隻負責把花放進小姐房裏。”
“雷先生照看薔薇?”我呆了呆,不太相信自己聽到的。“什麼時候?”
“就是早上這時候啊!雷先生吩咐我把花剪好就先回來準備早餐。孟老師餓了吧?你稍等,我馬上弄個熱湯給你喝……”
“等等,元嫂……”見她轉身往樓上走,我連忙叫住她,有些遲疑地問:“雷先生他現在……還在那兒麼?”
“是啊!不過待會兒就回來了。”
“元嫂,不用忙著幫我準備早餐了,我想去散散步。”
“那也好,不過多穿點兒衣裳才好,外頭挺涼的呢!”
“不用的,我一會兒就回來,而且走走身體就熱了。”我嘴裏這麼說,其實是不想浪費時間回房拿外套。
“孟老師是要到後山走走吧?”元嫂突然問道。
“是的……也許……”我尷尬地回答,臉有點發熱,就像心事被截破了一樣。
“把傘拿上比較好。”元嫂從牆角的傘架上抽出一把紅色的雨傘,不由分說地塞進我手裏。“這種天氣說變就變,說不定什麼時候雨珠子就打下來,沒傘可不行啊!”
“那……謝謝元嫂。”我隻有道謝。
“還有啊……別忘了早點兒回來,元嫂煮好熱湯等你們。”
“知道了。”我邊走邊應聲道,走出側門才想到,元嫂說的好像不是“你”,而是“你們”……
※※※
漫無目的地走了幾步,我發現自己對四周的環境一點兒都不熟悉。換句話說,除了通往公車站牌的那條林蔭道外,我還不曾有過機會好好欣賞附近的景致。從後門出來,也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