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3)

“如果還當我是大哥就給我一個解釋。另外,你可以放開了。”

“對不起,我……”連忙抽回右手,一時竟不知該放哪兒才好,誰有緊緊握住另一隻手的不安,仿佛這樣至少有一半自己是安穩的。

“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我想靜一靜。”我咬著下唇說道。

“真拿你沒轍。”學倫伸出大手在我頭上一揉,從後備箱裏掏出頭盔丟進我懷裏。

“大哥……”

“戴好,跟我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

“放心,不會把你賣了。”學倫說著又在頭盔上敲了一記,把我趕上車後坐。

機車閃電般衝了出去,思想準備不足下,我緊緊抱住學倫後腰,頭抵著他的背,這才勉強覺得自己安全無虞。

離開鬧區後,兩側的景物變得單調起來,但倒退的速度極快。不,也許不該這麼講,畢竟移動的是握,不是它們。它們沒有後退,是我在前進。我前進的太快,反倒跟不上它們後退的速度。

有些疲倦的合起眼瞼,頭腦裏的混沌在一點點沉澱。然後,莫名其妙的,我注意到自己頭一次已這樣的姿勢坐在學倫身後……

以前猜得沒錯,感覺真的很好……如果前麵的是雷……

“到了!”

學倫的聲音將半夢半醒的我拉回現實。

取下頭盔,我發覺自己置身一片青蔥的包圍。四周除了樹,還是樹……

“這是哪兒?”我問。

“一個絕對安靜的地方。”學倫倚著機車道,“給你兩個小時,之後的時間歸我。”

“謝謝。”這是我唯一能說的。

我不介意他口吻裏難得流露的強硬和堅持,畢竟和雷一起久了,我開始了解男人天性中潛伏的霸道因子,所以見怪不怪。

信步走進樹林,腳下是條撒滿落葉的小徑蜿蜒進林子深處。

多麼似曾相識的情景……那個霧蒙蒙的早上,我也是踏著這樣一條小路,來到雷的身旁。一份狂熱的愛從天而降,我被幸福包圍著,仿佛籠罩在霧氣裏的薔薇……或許,是我天真了,世上根本不存在那麼簡單的愛情。那份所謂的愛,比霧氣更加朦朧,比薔薇還要脆弱。

太多的故事發生在太短的時間裏,太強烈的情緒衝擊著太脆弱的神經,不知不覺中,我早已偏離了最初的方向。

拈一片落葉,一片失了水分的、泛黃的落葉。

我忽然想起了寧寧,想起了我給她的承諾,以及那個揮之不去的、快樂的聲音。

“寧寧是爸爸的新娘!爸爸的新娘!爸爸的新娘……”

我錯了,我不該選擇這個如此安靜的地方。安靜的空間,隻會讓腦海中的聲音格外清晰,直刺進內心深處……

“如果寧寧病好了,怎麼辦?”

“……你要我怎麼相信你?你要我怎麼相信一個如此反複無常的人?”

“別又把你那該死的理智拿出來當擋箭牌……”

“你不願傷害寧寧,就寧願傷害我嗎?寧願傷害我嗎?寧願傷害我嗎?……”

靠著一棵白楊,我無力的滑坐進落葉堆裏。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可雷滿身的狂怒又明明白白告訴我,他受傷了。而傷害他的不是別人,是我。

心有餘而力不足就是現在這種感覺吧?頭一次發現自己的力量竟是這麼有限。對他的感情難以割舍,對寧寧的承諾亦不容我退縮……究竟要如何做才能不傷害他們任何一方,同時……亦不傷害自己呢?

對丁蘋的存在,我又該如何自處?以前,對她一無所知,尚可抱著鴕鳥心理不與理會;現在,她出現了,我又豈能視而不見?明知道逃避是弱者的行為,但事實上我在Coffee裏的所作所為不是“逃避”又是什麼?

答案很明顯,我害怕麵對她,因為我對她和雷之間的“過去”仍舊無法釋懷。

是的,我在意,我在意雷每每言及這個“過去”時黑眸深處的痛苦和壓抑,我在意他對她的態度是憤怒而不是平淡,我甚至在意著她的……完美……

是愛情麼?愛情讓一向少欲少求的我變成了會嫉妒的小女人?害人不淺啊……

我莫名其妙的笑了,扔掉手裏的落葉,又從地上抓起一把放在掌心摩挲。

不知過了多久,一大片陰影罩住我的身體,一抬頭,我望進一雙若有所思的眸子。

“大哥……”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我下意識垂下眼簾,改看他腳上那雙深藍色NIKE跑鞋。

“時間到了。”學倫往我旁邊一坐,脊背靠著樹幹,擺了個和我一模一樣的坐姿。

“已經兩個小時了麼?”

“兩小時又十分鍾,時間過的還真快……”

總覺得他意有所指。他口中的“時間”似乎包含了這兩小時以外的什麼……但現在的我無心去探究,所以我選擇沉默。

“說說看,這兩小時你想通了什麼?”學倫拿肩膀頂了頂我。

“拿著。”我丟給他一片落葉。

“幹嗎?”

“如果說,有個身患絕症的孩子,她的生命就好像這枚葉子,水分一點一滴流失,隨時可能幹枯而死,你會不會盡全力滿足她的一切願望?”

學倫盯著葉子瞧了許久,終於說道:“你的比喻還真奇怪……那孩子是你什麼人?”

“你先回答我,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我想,我會做我力所能及的。”

“力所能及麼……我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我喃喃自語,再度掉進亂麻似的念頭裏。

“喂,你八點檔看多啦?又是絕症又是願望的,典型的家庭倫理大悲劇……”學倫捏著葉子在我眼前亂晃,一付打哈哈的模樣。

“別鬧,我說真的!那孩子真的很可憐……”

“不治之症?”

“摩爾尼綜合症,聽過沒有?”

“沒有,是癌嗎?”

“不,血液病的一種。雖然還沒有惡化,但隨時有病發的危險。”

“所以你可憐那孩子?你認為應該趁她還活著給她一切想要的?”

“難道不該如此麼?”

“會不會太強求了?我的意思是……她真的那麼需要嗬護嗎?”

“你沒見過寧寧,當然不曉得她是多麼的……脆弱……”那雙楚楚可憐的眼睛又一次侵占了我的思想,揪得我一陣心疼。

仿佛讀出了我的心思,學倫把手搭上我肩膀,輕拍了幾下。

“脆弱還是堅強,往往由不得外人定在。外表更是唬人的東西,就好比你給我的這片葉子。”他把手掌托在我眼前,緩緩說道:“沒錯,它幾乎已經枯黃了,象征生命的水分所剩無幾,但是,它並未因此而變得脆弱。”他突然用食指和中指捏住葉柄,另一隻手拉住葉片的根部猛扯……

我被他突然的舉動搞糊塗了,“大哥你……”

“你看——”他慢慢攤開五指,葉子脈絡無損的出現在他掌心。

“怎麼會……”

“你一定沒玩過‘拔根兒’。”

“那是什麼?”我好奇地問,捏起葉子仔細端詳。

“一個男生的遊戲。兩條葉根套在一起,看誰的先被扯斷。因此我們都知道,越是失了水分的葉子,根部反而更強韌。人亦是一樣。

“你是想告訴我,越走到生命盡頭的人越堅強麼?”

“可以這麼說。”

“可寧寧並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啊!她認為自己和普通女孩兒一樣健康……”

“你確定?”學倫的口氣充滿置疑。“一個人可以對別的事情無知,但不可能不清楚自己的身體。你確定她真的不知道?”

我被問倒了。

沒錯,我和雷都瞞著寧寧,可是,我們真的瞞住了麼?我們一樣瞞著元嫂,元嫂不也早就猜到了八九分?寧寧她……真的不知道麼?

記得我第一次發覺她不必上學的那一天,她臉上那抹神秘的笑,以及隱藏在笑容背後的不協調——

“爸爸一定沒告訴你,我不必上學的……”

難道……“不,不會的。”那太殘忍了……

“有用嗎?這麼騙自己?”

“我不知道……隻要她開心就好。”

“但是你不開心。”學倫突然道。

“我?我哪兒有?我隻是擔心她的身體才……”

“你要騙自己到什麼時候?!”

我愣住了。學倫他……生氣了麼?沒見過這樣的他,我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做答才好。

“我不想看到這樣的你!”

“大哥……”

“有什麼委屈不能告訴我這個大哥的?非要憋在心裏,當心憋出病來!”

“我不是…”

“你這幾個星期真的很不對勁兒。起初我以為自己多少知道一點,今天才發現根本沒我想象中那麼簡單……”

我一驚,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你……知道什麼?”

“工學院的雷主任,那個被你稱作‘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