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在他家做家教,他女兒叫寧寧,也就是我剛才提到的孩子……”
“到現在你還是不肯說出重點嗎?非要重複一遍我已經聽過的故事嗎?你以為我的耐心有多少?”
“我……說的都是實話……”隻是不完整罷了,我有些心虛地垂下頭。
學倫突然一撐地麵站了起來,略顯煩躁地在我麵前踱起步子。
“你夠聰明。”他突然道。
咦?誇我呢?有點兒突然,不過還是應該……“過獎了。”我連忙道謝。
“我不是在誇你!”學倫氣急敗壞地吼道:“你以為我來到看不出你的避重就輕嗎?你大哥不是傻瓜!”
“我……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我說過,那些我不知道的。”
我心中一動,著然憶起我們曾在Coffee裏有過的對話……
——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又何必說出來?
——那能不能告訴我那些我不知道的?
原來這才是他那句話的本意。他一定早就想問我了……
“我真的不知該從何說起。”愈想理清一切始末,頭就愈發沉重。
仿佛一串沒有打結的佛珠,不論從哪顆開始數起,都有著永無止境的渺茫,難以停頓的負荷,以及……無可依附的空虛。
“這樣好了,我們變通一下。”學倫在我麵前蹲下說:“我問,你答。怎麼樣?”
有人主動提供起跑線,沒有不答應的道理。我立刻點頭應允道:“好。隻要我知道答案。”
“那好,第一個問題,雷主任為什麼堅持讓你擔任他女兒的家教?”
好敏銳的大哥,一上來就溯本求源,卻也歪打正著的擊中了我心中一直以來的盲點——雷刻意接近我到底是為了什麼?直覺告訴我,“一見鍾情”並不是我要的答案。
“可能是我出現的時機吧……”我不甚肯定地說,“他在為女兒物色家教,又碰巧‘撿’到了一個我……”
“那麼,又是什麼讓你那麼快就答應他?快到隔天就搬進他家?我記得你做過兩次失敗的家教後曾發誓不再接這類工作。”
“我喜歡寧寧那孩子。”我慶幸自己終於可以說出一個比較肯定的答案。“而且,他也沒有那種冀望孩子出人頭地、光宗耀祖的恐怖嘴臉。他是個好父親……”
“就這樣?你確定沒別的原因了?”
“那你認為該有怎樣的原因?”麵對學倫咄咄逼人的追問,我不禁反問道。
“譬如說……他本身對你的吸引。”
“怎麼可能……也許……我不知道……”一連串忐忑的呢喃後,我陷入沉默。
我在急著否認些什麼呢?就像大哥說的,有什麼不能告訴他的?對雷的感覺,根本無須隱瞞啊……
“你要明白,不是我在逼你承認什麼。你該給自己一個交代,不然對你們兩個都沒好處!”
“交代?”
“還不懂嗎?我以為我說的夠明白了。”學倫湊近我,往日陽光般的笑容換作如今的眉頭緊鎖在我眼前放大。“你愛他?”
我猛的抬起頭來。
“我猜中了,對不對?”
是我看錯了嗎?學倫的眼中,竟有一抹難以察覺的……失落?悵然?還是苦澀?
“大哥……”他怎麼了?那陌生的眼神背後……仿佛隱藏了什麼特殊的東西……
“我怎麼知道的?你是不是想問這個?”
“嗯。”我輕輕點頭。
“你自己說的。”
“怎麼可能……”
“我猜你也不會記得,那時你喝醉了。”
“難道說上次……”
“沒錯,就是我們去展覽會那一次。”
“我不是睡著了麼?”我努力回想當時的情形,卻憶不起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
“我聽到了你的夢囈。如果我沒記錯,你始終在叫一個字——雷。”
在學倫的眼眸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吃驚。我相信他說的不假,但……那真的是我麼?在夢裏叫出雷的名字?對雷的愛,早已泥足深陷到魂牽夢縈的地步了麼?
“你在夢裏喊他,證明你心裏有他。”
“有他……又如何?”我又想起日前那場“風暴”,難言的滋味漫上心頭。買錯了東西可以退貨,但說出的話卻再也收不回了。我已經傷了他,更一手扼殺了他傾注在我身上的感情……
“告訴我,是什麼讓你這麼痛苦?不確定他對你的感覺?還是不信任自己?”
不,都不是……我搖著頭,顆顆淚珠滴在光裸的手臂上,轉眼滑落塵埃。
“不要哭……沒什麼好哭的……他在乎你。相信我,他真的在乎你。”
我止住淚,訝異地望著他,不明白他何以如此篤定。
“展覽會那晚,他硬把你從我臂彎中拉向他,並用噴火的敵對眼神瞪著我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學倫眼中又蒙上那層模糊而神秘的色彩,將某種東西阻隔在那層薄霧之後。“相信我,這個男人不是一般的在乎你。”
原來,雷是這樣把我接回去的。仔細想來,他那晚的怒火以及一切怪異行徑都得到了最好的解釋——一因為我醉倒在別的男人身上。以他的專製霸道的性子,我竟然在他爆發的邊緣生存下來,想想真是奇跡。
“感覺好點兒沒?”學倫拍著我的頭問。
我沒點頭也沒搖頭,隻勉強揚了揚唇角。
“這也叫笑嗎?”學倫不滿地看著我。
“我已經盡力了……”
“但是?還笑不出來?天哪,到底還有什麼事困擾著你,你說出來啊!別再讓我打啞謎了!我這麼蹲著很累你知不知道?”
“我不能愛他,至少現在不能。”咬咬牙,我終於決心把一切說出來。
“你解釋一下,什麼叫不能?”
“因為他女兒。”
“他女兒怎麼了?不接受你麼?”
“不,就是因為她太接受我,太信任我,對我太好了……我才不忍心。”
“孟帆,我被你攪糊塗了。”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出原委,盡管心裏還是抽痛的。
“寧寧,那個身患絕症的孩子,並不是雷的親生女兒。而她剛剛許下的生日願望,是成為雷的新娘。”
“這……太荒謬了……”
“再荒謬也是事實。我必須接受。”
“不是他的親生女兒,那是領養的了?從孤兒院?”
“她不是孤兒。事實上,你剛剛還見過她母親。”
“剛剛?”學倫困惑了一會兒,隨即恍然大悟道:“難道說,剛才在Coffee……”
“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鑽進死胡同出不來了吧?”我無力地說道。
“是有點兒複雜……”
“何止複雜?為了理清楚我們四個人之間的關係,我早已耗盡二十年來積累的心力,死掉不知幾千萬億的腦細胞,就剩一口氣提在那兒苟延殘喘了。很失敗是不是?”我整個人靠在樹幹上,使不出半點力氣,事實上也不想使出來。
一直認為對自己的能力有足夠的了解,雖不見得遇到任何困難都能解決得完美無缺,但獨立以來倒也沒被什麼問題打倒過。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無助的時候,但現在偏偏就是這麼的無助,無助到家了……
“的確失敗。”學倫突然道。
我的臉立刻垮下來。自己心裏明白是一回事,聽別人講出來就是另外一種感覺了。失敗加失敗……等於沮喪。
“你的失敗在於想太多。”
“想太多?”好象是哪首新歌的名字……
“沒必要把三個問題混為一談吧?”
“三個?”厲害!才聽一次就分的這麼清楚。連我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有幾個問題呢!
“你和雷主任之間是一個結,雷主任和他女兒之間是第二個結,寧寧的生母則是第三個。但這三個問題裏隻有第一個真正和你有關,其餘兩個根本不是你的問題,你卻硬往自己身上攬。”
“怎麼和我無關……”我欲爭辯卻被學倫點住。
“就算你攤上身也解決不了的問題,何必呢?憑添煩惱的可是你自己。換了是我,才不管那麼多,先搞定自己的麻煩才是真的。不然哪兒有心情想別的?早想成一團糨糊了。你見過房子從上往下蓋的嗎?‘腳踏實地’四個字總聽過吧?真懷疑你的IQ都哪兒去了,這麼簡單的道理還要我教?當初神經接錯線才會認了你這麼個笨妹妹,簡直自討苦吃……”
愣愣地瞅著那兩片似乎停不下來的嘴唇,我有點兒懷疑蹲在自己跟前的是否真的是那個善解人意的學倫大哥。
“你是在教訓我還是在發牢騷?”我終於忍不住問道。
“都有!”咬緊的牙縫裏蹦出兩個字,落地有聲。
“那……”我很謙卑地請教,“請問我該怎麼做呢?”
“真要我教你?”
我用力一點頭。“你說,我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