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般的水田,琴弦似的溪流,蔚藍晴空下,幾名村婦彎腰蹲在溪畔的石罅間,搗衣洗滌。
兩名年輕的姑娘巧聲笑語地結伴而行,經過溪畔。較年長的那位長得特別標致動人,全身上下嵌著山靈水秀。
那些村婦更是嫉妒她們年輕的本錢,不禁竊竊私語:
“梁家的那丫頭美是美,可是眼睛長在頭頂上,我這個媒婆跑了十幾趟梁家,說破了嘴,她都無動於衷,自以為有幾分姿色就拿喬呢!”
“可不是,我那個表弟就愛她愛得厲害,梁丫頭正眼也不瞧他一眼,他還在那兒單相思,真是傻兒一個。”
“喲!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改明兒我介紹何家小姐,給你表弟說媒去,何員外是村裏的大富人呢,”“好啊!那個不識相的梁丫頭,就留著當老姑婆好了。”兩人賊賊地笑了起來。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音量故意說得老大,一句句都傳進了梁綠珠的耳裏。
綠珠挺直了背脊,毫不在乎地走過去,不理會這些三姑六婆。
倒是她的表妹繡兒,抱不平地惱道:
“真想撕爛她們的嘴,每天隻會亂嚼舌根,人家不想嫁不行嗎?”
綠珠微微一笑,如梨花綻放,幽妍清麗。
她並不多言,在這純樸保守的村落,人人總以為女人當嫁,尤其她已屆廿歲,早過了花嫁的年齡。
大家都說她挑剔,連她爹也是,可誰明白她的心情?女怕嫁錯郎啊!萬一所嫁非人,一生將毀於一旦。那麼她寧可終身不嫁。
誰規定女子非得嫁人不可?
她覺得她現在這樣的生活好得很,清悠愜意。
綠珠和表妹繡兒回到了梁家,梁家門扉虛掩,梁父正在合院結網。
這個村子的人民大部分都以養珠為生,這裏產出來的珍珠特別圓潤色美。
綠珠出生的時候,是綠意盎然的春天,她白如凝脂的肌膚,如出水芙蓉般姣美的五官,深深被村民所讚揚。梁父高興之餘,把這個掌上明珠,惟一的女兒,取名為“綠珠”。
綠珠愈長大愈是美麗脫俗,像是天仙轉世般,可惜她的生母在五年前早逝,未能沾著綠珠的福分,貽養晚年。
“爹。”綠珠喚了聲,嗓音甜脆可人。
梁全抬起頭來,看見愛女歸來,慈祥地笑,額上的皺紋加深了。“回來啦!”
“爹,您眼睛不好,別做了,讓女兒來吧,”綠珠搶過他手上的工作,爭著做。
她最過意不去的是父親年紀大了,還得幹活,倘若她是個男人就好了,可以分擔粗重的工作。
繡兒也幫忙著做,她自幼和表姐的感情特別好,經常往梁家跑。
梁全鬢發已白,他四十歲才得一女,五年前伴侶去世,他更覺得自己老了,喟然歎著氣。
“人老了,什麼都不中用了。”
綠珠輕顰柳眉,她不喜歡爹最近老這麼說。
“爹,您要活到一百二十歲才可以。”
梁全搖著頭,喪誌地說:“活那麼久做什麼?人沒錢就少吃幾年飯,爹也不想拖累你。”
“爹!不許您再說了!”綠珠輕叱,心裏有幾分淒楚。“就算家裏隻剩一碗飯、一粒米,我也會留給您。”
家裏窮是不爭的事實,但是日子還是過得去,至少不愁住,有間小房舍。
“爹知道你孝順。”梁全眼眶濡濕,憶起死去的妻子,動容地說:“如果你娘還在就好了,你是女孩家遲早得出嫁。”綠珠撒著嬌,挽住父親。“爹,那我一輩子不嫁,永遠陪在您身邊。”
“這怎麼可以?”梁全雖舍不得女兒,但是觀念仍十分傳統守舊。“女孩子家長大本來就得嫁人,你一再推掉上門的親事,把好姻緣都給錯過了,你若孝順,就嫁個好丈夫,一輩子不愁吃穿,爹也可以放心。”
他心裏是希望女兒能嫁入豪門,做個婢仆如雲的少奶奶,從此脫離貧窮生活。
綠珠不以為然,她一點也不想嫁,但也不反駁父親。
“姨丈,想娶表姐的男人那麼多,表姐當然得好好慎重挑選。”繡兒插嘴道。在她心裏,綠珠表姐是天仙美人,纖塵不染,要配得上她,恐怕也得要天人轉世。
梁全哼了聲:“再挑下去,過了二十,就沒人要了。”他當然知道女兒十分美麗,但是美人遲暮,再香的花兒也會有凋零的一天。
綠珠靜靜結著網,開始思索父親的問題。
???
平坦的官道,兩匹駿馬電馳雷掣地呼嘯奔來,領頭的男人,一雙劍眉濃如醮墨,深眼廣顙,鼻梁細長高突,抿著薄唇,俊逸非凡。
他身上的披氅,隨著風速往上飛飄,馭馬之姿如王者風範,卓然超脫。
石崇奉皇上之命,擔任交趾采訪使,來到廣西。
身後的總管於大海,策馬靠近主子,敬畏地恭道:
“君侯,今晚在此地的驛館過夜嗎?”
石崇望向夕陽瑰麗的天際,頷首道:“好吧!”
他拉住韁繩,翻身落馬,馬兒奔波一天,也該讓它休息。
不遠處,有一條蜿蜒的河流,前麵一片綠茵,他把馬兒牽過去,放任它低頭啃草,自己走到河邊,掬水洗淨臉上的細微塵土。
他疲憊地席地而坐,放鬆心情,觀賞落日餘暉。
忽然傳來悅耳的笛聲,輕脆婉轉的曲調,其音悠悠然,助長黃昏之趣。
石崇眯起鷹鷲般深沉的眸子,尋前方的景物。
一座橫跨河麵的石橋,有一名女子一身翠袖羅裳,橫背著他,兩手輕握一支玉笛,吹奏著天籟之音。
他看不見她的容貌,但是單從她嫋娜曼妙的身段,便可想象其沉魚落雁之姿,他忍不住上前尋問。
該女坐在橋墩上,並未察覺有人走近。
“姑娘……”他喚了聲。
她停止了吹笛,緩緩回首,刹那間空氣幾乎凝結,多麼懾人心魄的絕色紅顏,眉如遠山,眼睛烏亮、清澈有神,挺直的瓊鼻,兩片玫瑰般的唇瓣,訝異地微啟。
綠珠乍見這位陌生的男子,突覺胸口一緊,似曾相識的感覺迎上心頭。這人玉樹臨風,錦衣冠帶,想必身份不凡……
“公子喚奴家?”她怔怔地問。
“在下石崇,經過此地,走錯了岔路,迷失方向,煩請姑娘指路。”他微微一躬,故意問路,和她攀談。
“石公子欲往何處?”綠珠不疑有他。
他迅速思索,想了一個偏遠的地名。“翠華山。”
“翠華山?”她愣了一下。“那可遠了,得再騎上兩天的馬程。”
他露出困擾的表情。“我應該在前麵的村莊就左轉,就不用繞一圈路了。”
她點點頭。“天色已晚,你若此時趕路,恐怕會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他就等她說這句話,忍住心中的歡喜,表麵苦惱。
“那怎麼辦?隻好在這裏先借宿一晚。”他的一雙深邃的眼睛睇著她,似乎有所意味。
綠珠避過他灼人的目光,別過臉去,走下石橋。
“我家裏隻有我爹和我一個女孩家,不方便留男子過夜,石公子還是投宿客棧吧!”洞悉他的企圖,不願再久留。她匆匆移動蓮步,他卻身手矯健地跨步到她麵前,伸手攔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