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垂著卷簾的馬車上,車輪顛簸,如她忐忑不安的心情。她極力安慰自己,不要怕,沒什麼好怕的,一定要堅強。
可是她打從出生就沒離開過家,現在一下子要她到完全陌生的苗疆去,怎能不教她心慌呢?
苗疆似乎離她愈來愈近了……
車隊休息的時候,她抬頭望天,天空連一片雲也沒有的湛藍,空氣是如此幹燥,她極度不適應,喉嚨一直覺得幹渴,士兵給她的牛皮水袋,都快被她喝光了。
在車隊最前頭的管念禧,目光凶殘地投射向她,她嚇得又躲回車簾內,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像見到了凶神惡煞。
想必他就是此次前來和番的大使,雖然隔著距離,她看不清楚他臉上的五官,但是不知為何,他就是給她一種幾乎窒息的壓迫感。
夕陽殘紅如血,連續趕路兩天,管念禧勒令紮營,在中途睡個好覺。
唐韶荏被帶到一個布帳內,她很想沐浴淨身,但是環境不允許,她隻能使用一個銅盆的水,簡單地擦拭臉頰和四肢。
苗疆士兵待她一如普通的人,不特別禮遇,也不會欺負她,到底苗族使者要她做什麼?
她一直深感納悶,她不過是一名平凡的大唐女子。
帳外升起了柴火,土兵們圍著火堆,盡情喝酒吃肉。她不明白苗人的風俗習慣,但是一想到自己也要融入他們生活,入境隨俗,她就頭痛。
“唐姑娘,請用膳。”一名侍女端進用檜木盛者的食物,講的都是她聽不懂的苗族語言,這也是令她覺得不方便的地方。
她一句苗語都不會說,怎麼生存呢?她隻能用猜的,猜侍女大概在講什麼。
實在好麻煩,她好想回家,好想嚴叔,好想姐姐們……
她眼睛濡濕,淚珠滴落食物……
“不要浪費了食物!”一句大吼,令她瞠大淚眸,提心吊膽地看著進來的那個男人,他居然會說漢語!
管念禧一身勁裝,腰配短刀,身形高大,全身散發王者的氣勢。
“少主。”侍女恭敬地彎腰蹲身。
“下去,不準任何人進來。”他命令道。
“是。”侍女依言退下。
帳內,隻剩他們兩人,唐韶荏不由得顫抖了起來。
管念禧欺身靠近她,在她臉上噴拂男人的氣息。
“你……你要做什麼?”韶荏瑟縮著身子,這麼近距離地看他,她竟覺得他似曾相識,像極了她救過的那個男人。但是那個男人可沒他這般凶惡,也許隻是長得相似而已……
管念禧盯著她細致的容顏,不得不承認,她長得十分清秀,肌膚白嫩,嬌小玲瓏,和苗疆女子完全不同。
但是再美的女人也比不上他的母親,他娘是苗族美人,始畢長老最寵愛的女兒。
一聯想到冤死的母親,管念禧目光就變得格外淩厲,他巨大長繭的手,抓起她的玉臂,像要一把捏碎她。
“啊!放開我。”她痛得叫出聲,不堪他的力道。
“我要你們唐家血債血還!”他抽起短刀,揚在半空中。
她駭然地閉起眼睛,不敢麵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
他居然要殺她,到底他和唐家有什麼深仇大恨?
管念禧的刀子僅差一寸,便要刺上她的心坎,就像當年父親慘死的狀況,但是她的麗顏,喚回了他潛藏的記憶。
瞬間閃過那名仙女關懷的神情,和她的臉孔重疊在一起。
他及時住手,遲疑了一下。
“你是不是曾經救過一個重傷的人?”他問。
唐韶荏聽到他的聲音,才敢張開眼睛,怯懦地點頭。
“那個人長得很像你……”
他心神一震,是她……他朝思暮想的救命恩人,居然和殺父仇人的女兒,是同一個人!?
“你當時為什麼要救我?”兩個月之前,苗族和大唐殺得不可開交,他被人偷襲,負傷而逃,生命垂危。
有個女子救了他,為他療傷,蒙朧中像看見了仙女下凡……
後來他的部屬找著了他,將他帶回軍營療傷。
他一直想找機會,報答救他一命的恩人仙女。
沒想到造化弄人,恩人就是仇人之女。
看著她無辜的神情,他下不了手殺她報仇。
唐韶荏恍然,不再對他感到害怕,畢竟自己曾經救了他,他斷不會恩將仇報才是。
“我救你是出自於本能,你昏倒在河畔,我不能見死不救,可是有個人出現,把你帶走,我一直擔心你是否平安?”她對他竟然還惦記在心,管念禧感到前所未有的關懷,一股暖流融化了他冰冷的心。
“算你救對人,既然我欠你一個人情,就饒你一條小命。”他收起了危險的刀刃。
“你為什麼想殺我?我們唐家和你有何恩怨?”她必須弄明白。
“以後你就會知道,不要妄想我會給你好日子過。”他刀鑿般的冷硬臉龐,仍然對她有著深深的不諒解。
她實在很想問清楚,可是他不告訴她答案,昂首闊步踏出穹帳。
???
紮營休息了一夜,軍隊又不歇不息地繼續趕路。
唐韶荏很安分地坐在馬車內,本來她還有點想逃回去,經過昨夜,她打消了潛逃的念頭,因為她很想弄懂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他和唐家有著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到底所為何來?
爹爹唐在世時,一生光明磊落,不貪不賄,從未與人為敵,不可能做出人神共憤的錯事。
一定是他搞錯、誤會了。
韶荏此刻為了查明真相,變得勇敢起來。
她聽見士兵歡呼的聲音,挑簾探頭,看見一片隨風搖曳的青草,白色羊群緩緩移動,牧羊的苗族人民穿著傳統的民族服裝。
“已經到了嗎?”她喃喃自問。
軍隊蜿蜒進入部落,眼前是一片欣欣向榮,人民安居樂業的景象,和她之前看到的蠻荒之地,完全不一樣。
她想苗疆也有先進的地方,沒有想象中的落後,令她安心許多。
韶荏被送進一華麗的宅邸,牆麵都是花岡石疊造的,朱柱玉階,結合了苗族與大唐的建築,想必是經過特殊設計。
管念禧說得一口流利的漢文,又醇心於大唐的建築,難道他有大唐的血統?
她極度渴望了解他,莫名的情愫在心底蔓延……
管念禧並沒有直接回居所,而且先去拜見外公。
始畢長老鬢發斑白,這兩年他幾乎不管事,把族內大事托給兩位外孫。
他隻有兩個女兒,沒有兒子,將來長老之位也是傳給兩位外孫之一。
因此宇文慶和管念禧,經常勾心鬥角,在長老麵前力求表現,特別是宇文慶一心想得到長老之位。
始畢長老卻比較偏愛失去雙親的管念禧,見愛孫歸來,他開懷不已。
“念禧見過外公。”
“好,你平安回來,外公就放心了。”
“念禧讓外公擔心了。”
“你這次立下大功,外公要大大地賞賜。”長老拍著愛孫強健的臂膀。
“多謝外公。”
宇文慶看得十分嫉妒,他存心扯管念禧的後腿。“聽說你這次向唐皇要了一名女子!”
他要利用這個把柄,讓外公認為管念禧擅作主張,賣弄權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