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擱下電話,拿把梳子出來,梳梳頭發,又照照鏡子,拉好衣領。天氣漸暖,穿真絲裙子最舒服,她今天穿的是孔雀藍的裙子,小企領,銀色軟金屬腰帶。
一切都滿意,她把未檢閱的一份計劃書繼續看下去,重要的打上符號,不要的用筆劃去。
“李小姐,張醫生來了。”對講機透出了安芝的聲音。
“請他進來,啊!安芝你也一起進來。”素心在文件上簽了名,蓋上。
張寧和安芝一前一後進來。
張寧穿了套寶石藍西裝,配上他的白皮膚很俊逸。
“我給你們介紹!張醫生,這是我的新秘書,也是我的老同學——安芝。”
“你好,張醫生!”
“好,”張寧望住素心:“安芝小姐貴姓?”
“叫她安芝好了。”素心問安芝:“不介意吧?”
“高興還來不及。張醫生,要喝杯咖啡嗎?”
“謝謝你,安芝。”
“安芝,順便把這份文件交回給阮經理,我明天早上十時見他。”
安芝出去,素心拍一下手掌:“我這辦公室如何?”
“全部法式設備,你一定是重新裝修了?”張寧到處看。
“尤烈提議的,他說姐姐的辦公室像修道院。”
“這比較適合你!雖然我沒有見過令姐的辦公室,但我見過她。她頭發衣服都很保守,你和她應該是兩樣的。”
“張寧,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問你,你有足夠的資格,家裏又有錢,你隨時可以開業行醫。一來可以賺錢;二來也不會由朝忙到晚,診所有一定的診症時間。”
“醫院保送我去英國深造的時候,我和醫院簽了三年合約。”
“你自己有錢,可以到任何一個國家深造,這不是你簽合約的真正理由。”
“不錯!都給你看穿了,”張寧雙手撐著辦公桌:“其實,我是希望在公立醫院服務。自己行醫是可以賺錢,但我不大在乎錢。沒有自己的時間,對一個王老五來說,根本影響不大,除了上班,我隻是在家裏睡大覺。因此,我寧願把時間貢獻給貧苦大眾,我覺得這樣比較有意義。但是,當時我怎樣也想不到會認識你,未能經常陪你,你一定覺得我並非一個理想的異性朋友。”
“不,剛巧相反。”素心搔一下食指:“你是難得一見的好人,能交上你這朋友,我以你為榮。如果香港多幾個你這樣的醫生,更是窮人的福氣。”
“真的這樣想?”張寧很高興。
“騙你?”
“等會兒看戲,我袋裏的通訊器就嘟、嘟……”
“那你馬上回醫院,我看電影,等你下班我把戲裏的內容告訴你。”
“素心!”張寧握著她的手,眼中透著愛意:“你真是我的紅顏知己。”
“咯咯!”
“進來!”素心馬上把手抽出來。
安芝拿了兩杯咖啡進來,她微笑說:“我沒有用咖啡粉,用咖啡壺堡的,所以遲了。”
“謝謝你,安芝!”張寧的臉還在紅,安芝看看張寧又看看素心,忍住笑著出去了。
素心喝了一口咖啡:“張寧,我肯定‘八月櫻桃’四個字,我見過。”
“一定是電影。”
“不是。”
“小說?”
“我從來不看小說,你知道我的中文程度,大概是小學畢業。”
“廣告?”
“什幺牌子的廣告,能不能吃?”
“我又沒看過,”張寧笑起來:“是你看過呢,小姐!”
“不像是廣告,”素心說:“也不是在電視看到。”
“時裝展覽會,什幺‘春之夢幻’、‘夏日金輝’、‘六月新娘’……”
“對!時裝展覽會的名稱,我們幾乎每個月都舉辦時裝展覽。八月剛好推出冬裝……八月櫻桃紅似火,對,對,一定是時裝展覽會,但是我沒有舉辦過。”
“可能你姐姐舉辦過,留下資料。”
“對!大有可能,既然我見過,資料一定不在秘書室,在我這兒,我們一起找。”
張寧拿出兩張戲票來揚了揚:“不看戲了?”
“時間多著嘛!”素心拉開抽屜。
“還有六分鍾!我們不趕快一點,就趕不及看下期預告。”
“唉!”素心推上抽屜:“明天你上哪一班?”
“也是早班。”
“下了班馬上來幫我找。”
“遵命,小姐……”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在哪兒找到的?”張寧連忙走到素心的身邊。
“最下一個抽屜,最底的一份文件。”素心用手拍著一個桃紅色的活頁夾,上麵還有“八月櫻桃”四個大字。
“趕快翻開看看!”張寧已動手。
“真的是時裝展覽會的名稱,嘩!十六位時裝模特兒,四十八套冬裝,十六件大衣,四件鬥篷,八套運動裝。”
“後麵有張紙,不像信又不像文件,東一行,西一行……”
“讓我看看——‘怎幺不是尤烈?白費心機,怎能嫁一個小人物?他是個壞蛋,下流的男人,告訴尤烈,真的告訴尤烈?天,天,天,怎幺辦?怎幺辦?’”
“不是尤烈,除了尤烈還有另一個人,還是個小人物。”
“也許姐姐隨便亂寫,她心煩和開心的時候都會亂塗。”
“問題是,這些字是什幺時候寫的,如果在墮胎之前,那就不簡單。”
“第一次會議,八月十一日。”
“你姐姐去世的那一天是八月十七日深夜。”
“距離墮胎隻有六天,她大概已經知道自己懷孕。”素心按開對講機:“安芝,請進來!”
安芝進來,素心對她說:“你把去年時裝展覽會的目錄拿給我,在秘書室,近牆的文件櫃。”
不一會兒,安芝拿了一份表進來。
“這兒,八月櫻桃:年八月二十五日星期日舉行。結果:展覽會取消。”
“當然,八月十七日令姐去世,你雖然由法國回來,但是,你根本沒有時間搞時裝展覽。”
“這樣說,除了尤烈還有另一個男人?”素心身體一縮,像泄了氣的皮球。
“你看那些字,亂七八糟,再看看她平時的字,多幺整齊清潔;而且她臨死時辛辛苦苦的表達,就是要你看八月櫻桃的文件,因為那兒有她的心聲。白費心機,是說她追求尤烈不成功;壞蛋,下流的男人,就是指孩子的爸爸。”
“對,張寧,你分析得很對!那我應該怎幺辦呢?”素心驚駭地:“怎幺辦?我找錯了人,報錯了仇,哎……”
“這些事,慢慢再說,我們先找尤烈商量。”
“找他幹什幺?商量什幺?”
“她這兒寫著要不要告訴尤烈,可能那個壞蛋尤烈也認識。”
“是又怎樣?前幾天他打電話來我們剛吵過,我找他他會理我?”
“你不方便,讓我找他。”
“他也未必歡迎你。”
“我不是要他歡迎,我隻是跟他談談。其實,這件事與他也有關,可以令他清白,他沒有理由拒絕的。”
“好吧!他大部份的時間在尤氏機構總部,電話號碼在這兒,等會兒你留意紙條上我寫的字,他在與不在,我都會給你提示。”
張寧點了點頭撥電話,一會兒,電話接通了,他望住台上的紙:“請尤烈先生聽電話……他不在,他會不會去了國際財團開會……那,張大偉先生呢?……好!”張寧掩住話筒:“她叫我等一等!希望張大偉知道他在哪兒。喂!哪……尤烈先生有沒有說他今天會不會再回來……是的,那麻煩你了!謝謝!”
“找不到他,還是他不肯聽?”
“我根本沒有表露身份。尤烈的秘書說,尤烈和張大偉一起出去,他出門前沒有留話,不過現在快下班了,相信他不會再回公司。五時十五分了。”
“那怎幺辦?”素心很煩:“找他,他又不在。”
“你不用擔心,他會回家的,他總不能一天到晚在外麵走。晚上我再給他電話,今天內一定要找到他。”
“如果姐姐的死和尤烈無關,那怎幺辦?”素心擔憂起來。
“那證明你冤枉好人。”
“張寧!”素心皺起了眉,心情複雜矛盾,希望自己沒犯錯,同樣希望尤烈無辜。
“不要難過,事情解決了,有話好商量。”張寧安慰她:“快下班了,收拾好一切然後回家。來我家裏吃飯好不好?”
“你傭人又放假?”
“她一個星期才放假一天。你喜歡,我親自下廚。”
“好吧!反正我一個人越想越煩。”
電話鈴響,直線的,這時候恐怕又是約吃下午茶:“喂!哪一位?”
“張寧一定在你那兒。”
“你這是什幺意思?”
“否則你第一句是張寧,不是哪一位。不過今天我不是和你討論張寧,也不是討論你或我,我是要你見兩個人。”
“誰?”張寧壓著聲音問,因為他看見素心麵色一變,又是紅又是白。
“尤烈。”素心按住電話。
“我們不是找他嗎?不要把他放走,約他見麵。”
“喂!喂!我的話你聽到沒有?”
“聽到!”素心連忙說:“我也有事要找你,我們約個時間見麵好不好?”
“用不著約了……”
“但是……”
“我說現在。”尤烈的語氣很硬。
“好極了,你來我辦公室,我等你。”素心也不去和他計較。
“你馬上來英記車行!”
“英記車行?去那兒幹什幺?”
“你來了自然知道。英記車行在XX道,你最好和張寧一起來,你會需要別人的幫忙。”
“我不明白……”
“來不來隨你,不過,如果你不來,你會後悔一輩子。”
“喂!”對方已掛上了電話。
“怎幺樣?”張寧連忙問。
“他叫你和我去XX道的英記車行,他叫我們去那兒幹什幺?”
“你問過他,他怎樣回答?”
“他說如果我不去,會後悔一輩子,他的聲音冷得可怕。”
“我們馬上去!”張寧替素心拿起手袋,拖著她的手:“見了麵,大家好商量,啊!把那張紙一起帶去問他。”
“不,張寧,你不要這樣衝動,我擔心尤烈會像上次一樣,他提了把獵槍去找我和尊尼。”
“你說他上次喝了很多酒,你剛跟他通過話,他是不是喝醉了?”
“不!他十分清醒、冷靜。”
“那就不用怕,尤烈又不是殺人王,你擔心,帶同安芝一起去,形勢不對,你叫她馬上報警。”
“對!把安芝一起帶去。”
XX道,店子多、車輛多、人多,是一條很熱鬧的街道。
英記車行,門麵很小,兩旁寫著:專門修理,汽車零件。
“原來是一間修車行,奇怪,我還以為他要買車呢!我又不要修車。”
“我先下車看看。”張寧下車,車行的鐵閘已經關上。
張寧正在看,張大偉開門出來,走到汽車旁:“李小姐,尤先生正在等候兩位。”
還有個張大偉。素心和張寧交換看了一眼,素心拍了拍安芝的手:“你在這兒等我們。”
張大偉開了鐵門讓他們進去,馬上又關上鐵閘,素心有點緊張,張寧用力握一下她的手臂。
很奇怪,裏麵除了尤烈,還有三個人:一個男人站在尤烈身邊,另外一男一女,兩手放在背後,用鐵線紮著。由於他們背向門口,素心不知道他們是誰。
“李素心來了!”尤烈對他身邊的陌生人說。
那女的猛然回轉身,啊,莎蓮娜,她哭叫著:“二小姐,救救我!”
“尤烈!”素心衝著他:“你竟然綁架莎蓮娜到這兒來?”
“李素心!”尤烈厭惡地盯她一眼:“你的判斷力永遠那幺差!她天天來,我天天綁架她?”
“莎蓮娜,你……”
“這個人,”尤烈把另一個被綁著雙手的人推到素心的身邊,他個子高高,相貌不俗,但不像是個公子哥兒:“莎蓮娜的未婚夫。李小姐,還記得我說過,我曾經很喜歡一個司機,他能幹、聰明、醒目,又討人喜歡。”
“亞圖?”
“判斷力差,記性還不太壞。”尤烈找了一張凳子坐下,他對身邊的陌生人說:“韓先生,你把一切告訴她。”
“李小姐,我是一個私家偵探,尤先生委托我替他調查李蕙心小姐生前的事;結果,給我發現了嶽英圖。”
“英圖!”素心對張寧說:“他的名字叫英圖,和櫻桃完全同音。”
“連姓都一樣,八月是AUGUST,有嶽音。”
“姐姐為什幺不說十月,十月是OCTOBER,嶽音更明顯。”
“不是她沒有說,是我沒有說。她能說話就好,而且如果說十月櫻桃……”
“……那你就找不到八月櫻桃的文件,而且也看不到她的心聲,你姐姐的聯想力很好,揭示也十分明顯……”
“喂!”尤烈大喝一聲:“你們有什幺私己話,留待回家說。”
“對不起,尤烈。”張寧馬上說:“我們發現真相,高興得忘了形。”
“少廢話!我沒有時間陪你們閑聊,韓先生,偵查過程不用對他們說,隻要把調查結果告訴他們就夠了!”
“是的,尤先生!”那位私家偵探說:“四月二十六日星期六,李蕙心說是自己的生日,請尤先生去夜總會吃飯。她向尤先生敬了許多酒,她自己也喝了不少,結果尤先生還很清醒,她自己卻是醉了。尤先生因為另有約會,叫嶽英圖送李小姐回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不過,李小姐是第一次喝醉酒。嶽英圖受過中等教育,不甘心一生做司機,一直想當老板。四月中,他一位朋友因為回鄉,等錢用,願意以四十萬元低價,把車行頂讓給嶽英圖,但嶽英圖多年積蓄,加上未婚妻莎蓮娜的,一共隻有六萬元。當晚他看見李蕙心醉了,歪念一生,把她帶到酒店開房,並且拍下不少照片,事後他先離去。第二天他去接李小姐,告訴他尤先生趕著去美國,不能來告別,還說了很多話令李蕙心相信昨晚和她春風一度的是尤先生。事實上尤先生在四月二十九日的確去了美加,因為那邊的工作他未交代清楚,所以在美加逗留近兩月,六月二十二日才回來。這段日子李小姐和尤先生無法聯絡;於是,嶽英圖就利用這兩個月進行他的計劃。五月二十九日,他把一批裸照交給李小姐,他說,尤家的老太爺保守,這種裸照一公開,一定不準她進尤家的門;於是,李小姐付了十五萬,買下照片。嶽英圖連同自己的私蓄,交了二十萬訂下這間車行,但他的朋友堅決要四十萬。六月六日,嶽英圖便再去找李小姐,叫她買下底片,否則後患無窮。李小姐一心要做尤家媳婦;於是,她又付了二十萬,一共付出三十五萬。嶽英圖做了老板,馬上向尤家辭職。尤先生六月二十二回來,尤先生的秘書說李小姐確曾找過尤先生,但尤先生的約會排滿了,況且尤先生,包括他周圍的人,都不知道她發生了不幸。直至八月初,李小姐發覺懷孕,本來她想告訴尤先生,但是尤先生那段日子多數出門,要到世界各地的公司視察,在香港的時間少,加上他和李小姐沒有什幺交情,就算有生意來往,尤先生也會派人去和李小姐接洽。李小姐隻有求助嶽英圖,請他無論如何把她懷孕的事轉告尤先生。這些話可令嶽英圖發笑,他忍不住把真相告訴李小姐,李小姐聽了差點沒暈倒。她說要報警,嶽英圖笑說她又不是未成年少女,況且無憑無據又事隔多月,鬧出來沒有麵子的是她自己。嶽英圖還叫她把孩子養下來,因為他可以憑借兒子,以後一輩子享用不盡。李小姐氣得渾身發抖的離開了餐廳,十幾天後,李小姐因墮胎而亡,那時候,尤先生剛巧去了日本。”
“你這壞蛋……”一股寒氣,由素心的心坎湧上來,她身體搖晃著,差點沒有昏倒,張寧馬上抱住她。
“素心,振作點!”
“殺人凶手、殺人凶手,嶽英圖,你……害死人……”
“二小姐,英圖是說著好玩,他不會利用那孩子,誰知道李小姐那幺認真,跑去墮胎,竟然……死了。”
“莎蓮娜,怪不得你那幺恨尤烈,原來你怕我查出嶽英圖,隨便找個替死鬼,你的心好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