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去了,那幾句話卻依然留在空氣中來回激蕩。與朋友相處要坦誠,別注誤會愈陷愈深是警惕、是指引,像幕鼓晨鍾,一下子敲醒了她。
她不夠坦誠?她和文仲之間隻是誤會?
但願是!
※※※
教堂裏像每一次地同樣安靜、肅穆。
所有人都在聽台上牧師講道,在這不熱也不冷的春天裏,人們的耐性總特別好一點。
文仲和彈鋼琴的陳夫人坐在一起,詠梅斜眼望去,他似乎聽得很入神。
詠梅懷疑,自己大概是唯一心不在焉的人吧!
她有點慚愧,她把教堂當成什幺地方了?找男朋友的?她來這裏是為文仲,難怪上帝要懲罰她!
文仲這樣對她,是懲罰吧?
旁邊的愛琳用手臂碰碰她,擠擠眼又笑一笑,她顯然也不在聽道理!再多幾個她們這樣的人,上帝要流眼淚。
“問你一件事,吵架了嗎?”愛琳壓低聲音在她耳邊問。
詠梅皺皺眉,沒有出聲。
吵架?怎幺會?愛琳把文仲和她說成好象拌嘴的情侶似的,愛琳誤會多深!
“你把文仲氣壞了!”愛琳笑著又說。她壓低聲音悄悄說話的本領,倒是一等,第三者絕對聽不見。“我從來沒有看見他那幺生氣過,濕淋淋地衝到我家去!”
“他沒回家?幾點鍾?”詠梅忍不住問。
“九點半左右,大概剛送你到家!”愛琳還在笑。“文仲閉著嘴、悶著氣,一言不發地生了一個鍾頭才走!”
詠梅想一想,心中的氣憤消了一點。這幺說,文仲昨晚沒去赴那個時髦女孩的約會?
詠梅自問沒什幺可令文仲這幺生氣的,像她這樣的女孩,文仲根本可以不放在心上,不在乎啊!
“你怎幺氣他的?教教我,我好氣氣文康!”愛琳再說。
“我沒氣他!”詠梅搖搖頭。她不願跟愛琳再談下去,她坐正一點,裝做凝神聽牧師講道。
愛琳輕笑一聲,她一定看穿詠梅的心了!詠梅的臉色永遠藏不住心裏的事。
文仲的視線依然停在牧師身上,詠梅對自己搖搖頭,今天一進教堂他就沒正眼看過她,連招呼都沒打,是生氣?或是另有原因?
她想不出,無論如何——禮拜結束時就可分曉,文仲不可能每次送不相幹的女孩子回家,對嗎?
她忍耐著、等待著,牧師今天的講題太長了,好象總講不完——唉!她這基督徒!
好不容易,牧師終於禱告、祝福,然後宣布散會。就在大家站起來的一剎那,詠梅發現身邊的愛琳不見了!
她什幺時候走的?她為什幺要走?避開嗎?
詠梅有點慌亂、有點緊張,她不能預知情形會怎幺發展,如果愛琳在,愛琳會幫她的,現她隨著詩班的人把詩袍送回更衣室,她猶豫著該走或不走,自尊心使她腳步不能停留,媽媽的話使地無法移動,唉!可惡的愛琳在該多好?
等了十秒鍾——對她來說,已經像十個鍾頭那幺長的時間了。她吸一口氣,再等下去,她會對付不了自己的自尊心,她拿著手袋往外走——
門口衝進一個男孩子,很有才氣、很有靈氣也很傲氣的一個男孩子,他一眼就看見了她。“等等我!我有話說!”他定定地,凝視她幾秒鍾。
她沒置可否,心中卻鬆弛下來,他畢竟及時留住她,他並非全然不在乎她!
他在一角放好樂譜和詩袍,匆匆走近她,什幺也不說,擁著她的肩就往外走,她親眼看見幾個詩班的女孩子露出驚訝的神情。
“跟我回家,或出去吃一餐?”站在馬路上,他問。
“我要回家!”她看著鞋尖。
“你要氣死我才罷手嗎?”他大聲說。他似乎忘了是站在行人穿梭的馬路上。
“你不需要愛我的氣,”她倔強地不肯抬頭。“你可以不必理會我!”
“那幺,你叫我去理會誰?”他問。稚氣得不像從他口裏出來的話。
“我怎幺知道?你有那幺多女孩子!”她衝口而出。
“那幺多女孩子?”他呆征一下,“在哪裏?是誰?”
她漲紅了臉,當麵說出自己在妒忌,笨得無可饒恕。在他麵前,媽媽的話又忘了。
她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肯再說。
正午的陽光照在她嫩黃色的衣裙上,幻出一抹奇異的動人光彩。他呆呆地看看她,他被純真的青春光輝所震撼了。
“我明白了,你誤會了一件事,”他喃喃似地自語。“你看見一個女孩子,是嗎?在什幺地方?
告訴我!”
“沒——有!”她不敢承認。他是喜歡她?愛她嗎?若不是如此,承認了不是很丟人嗎?“我沒看見女孩子!”
“要不就是有人說了什幺鬼話,告訴我!”他抓住她的肩不停地搖晃。“告訴我,詠梅!”
“不!不,我不說!”她等於是承認了。“你不要再來麻煩我,我不希望再和你莫名其妙地——
在一起!”
“莫名其妙?”他大叫一聲。“我們的友誼,莫名其妙?我喜歡你,是莫名其妙?詠梅——你該憑良心!”
他的臉漲得通紅,那絕不似作偽,她心動了。
“那——在你辦公室樓下等你的是誰?”她終於說了,要坦誠啊!一剎那間,她心中的別扭、負擔、矛盾完全消失了。“那個頭發卷曲的,穿得好時髦、樣子好漂亮的女孩是誰?”
他皺皺眉,一時之間他想不起來是誰。
“是誰?”他自問,“是誰?”
“比葉愛琳還時髦、還漂亮的!”
“愛蓮!”他幾乎跳起來。“你是指愛蓮,是嗎?看你多大誤會,愛蓮是愛琳的妹妹,是位空中小姐!”
“她們姐妹正好和你們兄弟!”她更妒忌了,他並沒有解釋什幺啊!
“什幺話——”他停下來,似乎想到了什幺。“跟我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不——”她叫。他已拖看她跳上一部的士。
他帶她走進一棟很新、很高尚的大廈,詠梅認得這不是愛琳的家,他要帶她去見誰?
電梯把他們送到七樓,他用力在C座門前按電鈴,很快地,一個年青的男孩子來開了門。
“嗨!你!”那男孩非常新潮、非常洋派,穿著一件麻質的T恤,還沒到夏天啊!“安杜比雲,是你的米亞花露嗎?”
詠梅有點退縮。她怕這種直言口快、沒心沒腸的男孩,他說文仲是安杜比雲——倫敦交響樂團的指揮,倒也恰當.隻是,他怎能比她做米亞花露?人家是夫妻啊!
“占美,愛蓮在嗎?”文仲一進門就問。
“愛蓮?”占美看看表。“我相信她現在剛到羅馬,她昨天乘中午那班機去的,什幺事?”
“星期五下班時,愛蓮去找我,她看見了,”文仲說得那幺的直率,詠梅窘得無地自容。“你替我解釋!”
“解釋什幺?愛蓮是我的未婚妻,”占美毫不在意地聳聳肩。“我不相信誰有本事能把她搶去!”
“聽見了沒有,”文仲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還要對我亂發脾氣?”
詠梅不出聲,她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他們口口聲聲說愛蓮,愛蓮可真是那天的那個女孩?她沒見過愛蓮,可能那個女孩是蘇茜、是瑪姬,是娜蒂——
“來!我讓你看清楚!”文仲又一把抓住了她,不由分說地衝進占美的臥室,他指著一張放大的照片。“是不是她!相信了嗎?”
詠梅看看那張放大照片發呆,誰說不是那天的那個漂亮女孩?看來她是誤會了,隻是——他怎幺知道剛才她心裏在想什幺?
“怎幺了?一點禮貌都不講,”占美抱看雙手倚在門上笑。“萬一我臥室裏有情人呢?”
“那幺算我替愛蓮立下一功吧!”文仲擁看詠梅,旋風似地卷出去。
落到樓下,她心中的氣憤、妒意全消了,愛琳姐妹讓她誤會得多慘?她不夠坦誠,對文仲又全無信心,怎幺會不弄成一團糟呢?
“肯跟我吃飯或回家了吧!”他盯著她。
“去天文台道那家餐廳?”她微笑。帶看絲絲羞澀。
“隻要不再氣我,我帶你去天涯海角!”他開朗地。
再一次去那家小餐廳,她比上次更喜歡此地,或者,因為此地帶給她一生的幸福!
“我懷疑你怎幺看到愛蓮的?”坐在卡座上,他突然想起來。
“我在你辦公室樓下等你!”她看著手指。想著這幾天的事,她自己也覺臉紅。
“等我?你這小心眼的家夥,為什幺等我?你在電話裏說要考試——你偵察我?”他睜大眼睛。
“安迪說你有許多女朋友!”她說了真話。她這時真正體會到,無論對男孩子、對女孩子,坦誠地說真話,是世界土最愉快的事。“他哥哥和你是同事,人事部的!而且——他不是惡意,我看得出來!”
“安迪的哥哥?”他皺起眉頭。
“我相信是真的!”她不放鬆。
“女朋友分很多種,”他慢慢地說。不承認也不否認。“普通女朋友像公司同事、像詩班女孩子;好一點的女朋友像愛琳、愛蓮;另外一種特別的,像——你!”
“真是這樣?”詠梅心花怒放,臉也紅了。
“你會知道是不是真的!”他把手壓在她的手上麵。
“但是——我感覺不出特別來,”她不動,心中充塞得滿滿的。他已說得相當明白,她不必再擔心自尊心的事,她所希望的是完全、絕對明白。“我們就像普通朋友,我們——從來不曾表示過!”
“表示?我不是帶你回家了?你還不明白?”他問,“我帶你參觀了我的王國,還不夠?”
“你也帶很多女孩子回家,也邀請她們參觀你的王國!”她搖搖頭。她記得他父親的話。
“我從不曾帶女孩子回家,有女孩子到家裏來,我禮貌上讓她參觀王國,卻從來沒有邀請她們進去!”他說道:“你是唯一的一個。詠梅,是我邀請你進去!”
她垂下頭,眼睛有些濕潤,怎幺形容呢?上帝對她這幺好,她該做一個好基督徒,絕不再小心眼了。
詠梅看看文仲,久久的。
“你要說的就是——這件事?”她不說“訂婚”兩個字。
文仲點點頭,笑得容光煥發。
“你從來沒對我表示過什幺.連這兩個字也要從別人口裏說出來,我懷疑你的心!”她不認真的“別懷疑,記得嗎?我們是用心靈相交的朋友,”他稚氣地。“不說——我相信你也懂!”
他們互相凝視、相對微笑,很甜蜜、很了解。
“我們有一個相同的地方,”她說:“我們都稚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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