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吸一口氣,轉身見永泰慢慢走過來,“六哥特意跟出來,有何見教?”
“咱們是自家兄弟,骨肉至親,說什麼見教不見教的話,豈不生分?”
骨肉至親?!永瓊忍不住冷笑出聲,再也不願意虛與委蛇、逢場作戲。“六哥有話直說,犯不著再說這些客套話。”
永泰一怔,想不到他真會撕破臉皮,好半晌,才森然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曆朝曆代為爭皇位而亡的皇子皇孫不計其數。就說先皇,咱們的皇爺爺為了帝位,害死了多少人……帝王之路,皆是鮮血與白骨鋪就。若你想得到天下,就必須付出代價。咱們總算是一場兄弟,六哥才對你說這些話。你才智雖高,無奈心腸太軟,若是想保全性命,還是放棄的好……”
永琮看著他,忽然笑起來,“若我現在說放棄,六哥你肯信肯放過我一條生路嗎?”看著永泰僵直的背影,永瓊又緩緩道:“我還記得十四歲那年,為了爭皇阿瑪賞賜的那隻金箭,六哥硬生生把我從馬上撞下去,讓我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區區一隻金箭尚且如此,何況是天下權柄?!六哥,你我雖非同母所生,但我一直敬你為兄,親近有加。若非那次斷腿,我還真不知道原來皇室之中本無骨肉親情……誠如六哥所說,咱們是自家兄弟,所以我才講這些話。我不是跟你耍勇鬥狠,也不是要勸你什麼。隻是要你知道,以你的心性,就算是沒有我,皇阿瑪也未必會將皇位傳給你。”
“說得好!”永泰轉身大笑,“如今到了這一步,便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咱們兄弟各憑本事,走著瞧好了!”
永琮冷笑,目光炯炯,竟是毫不相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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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小屋,沒有陽光。那裏麵的人和他心裏的秘密一樣隻能存在於這無邊的黑暗之中。
推開門,一線微弱的陽光也隨即透了進去。永泰慢慢走進房裏,門無聲地在身後合上。一個光滑而溫熱的身體滑進他的懷中,貼在臉上的唇卻泛著涼意。永泰微微側了臉,捧著這張美麗卻蒼白得像久未見陽光的臉,冰冷的目光有了一絲溫柔,“傷可好了些?”
“高寂沒事。”聲音是淡淡的,卻顯得沙啞,“沒能完成爺交待的事,寂真是該死。”誤了事,該受的責罰不會隻是一頓鞭子。以他的性子,就算是處死失敗的她,她也不會奇怪啊!隻不過,現在她總還是有些用處的吧。
唇邊勾起一絲笑。永泰柔聲道:“就算是你犯了天大的事,我又怎麼舍得殺你呢?難道你竟不知爺對你的心意嗎?”
高寂的聲音透了一絲笑意出來,“這世上會為女人豁出命的男人有很多,可是其中卻沒有爺。其實,爺不用哄我的,寂喜歡的就是爺的冷酷。”喜歡這樣一個人是她的悲哀吧?可是她寧願要他的真心相對,也不要他像那些個男人一樣來哄她。
“你以為爺是哄你?”他半真半假地笑著,“如果身子好了,明幾個就一起去木蘭圍場好了。
“爺是想……”她頓了下,“爺不覺得自己太心急的嗎?或許七爺真的是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主兒,真會為那傻女子放棄爭奪皇位呢!”
沉默片刻,他的聲音冷得像冰,“我不管他是怎麼想的,也沒閑工夫去等他做決定,我隻要切切實實地知道他已經死了——就足夠了。”因她的沉默,他的聲音柔了些,“我知道這些年難為了你,但隻要這次成功了,你就再也不必戴那張鬼麵具,可以安安心心地跟在我身邊了。
好美的一個謊言!難怪世上的女人都愛聽。她垂著頭,低低地笑著,“爺的願望就是命令……寂不會讓爺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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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要走?”看著玉簪手中的小包袱,永琮冷冷地笑起來,“我還以為你會記得我說過的話呢!”
她記得——卻不得不走啊!
“爺!”玉簪叫了一聲,已淚流滿麵,“是玉簪對不住爺……玉簪總是給爺添麻煩!這次真的走了——再也不會給爺添麻煩了,還請爺多擔待玉簪以前的錯……”
“添麻煩?不想牽絆?你若早這麼想,就該早些躲得我遠遠的!從第一次在西苑見著我就該躲著,為什麼還要在街上救我一命?就算救了我性命,你也該守著奴婢的本分畏著我怕著我避著我,不該讓我照著你的麵還要偷偷喜歡上我……如今爺要你留在身邊你倒要走了!說什麼不該牽絆我?這真不是個好借口!”捏起她的下巴,永琮看著她淚蒙蒙的眼。“太遲了,我沒有辦法放你走。”她在他的心裏早已生了根,甚至已經重要到可以左右他的命運。
“玉簪也不想離開爺。可是,不能不走啊!”一朵淺笑綻放在唇邊,玉簪冰冷的唇輕碰著他的嘴角,“爺,你是玉簪這輩子最重要的人。隻要知道你過得好,玉簪就算不能陪在你身邊,也是好的。”
猛地將她拉入懷中,永琮沉聲道:“要走——我和你一起走!”走!一個字出口,所有的煩惱都如煙散去,豁然開朗。
“爺?”震驚,玉簪看著他臉上的笑,小心地問:“爺,你說什麼?”
“你不是想要爺陪你回老家種田嗎?”
她是想,可是……“爺怎麼能跟玉簪種田呢!爺是飛龍在天,是皇子,怎麼能呢?”
“爺是龍,可是卻是一條被權勢、名利困死如擱在淺灘上的龍,而你,才是放我高飛的那個人!”
“可是,”她的心好亂,“爺還有福晉啊!”
“不要再提她!”永琮冷喝著,臉上的神情嚇了玉簪一跳,雖然爺平日不常提福晉,可也沒這樣的神情。
“不要再說她!”永琮喘著氣,“她是屬於皇家屬於那個七阿哥的,而你則是那個普普通通的永琮的女人——我所要的所求的也隻有你一個!”
“爺?”玉簪輕喚著,還未開口,突聽外頭永璿的歎息:“七哥真是決定要走?”
握住玉簪發抖的手,永琮麵色未變,“你是知道七哥的,既然決定走,那就一定要走的!”
永璿一歎:“七哥要走,我也不擋著,但怕七哥隻有‘死’路一條!”
覺出玉簪的顫抖,永琮沉默片刻,淡淡地道:“若能得一世自由,死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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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蘭圍場,即今河北省北部承德圍場縣。距避暑山莊400餘裏,南連燕山群峰,北接蒙古壩上草原,層巒疊峰,林木蔥寵,群獸棲息,是一個極好的天然獵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