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駱泉淨的堅持,船終究沒有離岸,但慕容軒還是請了兩位有接生經驗的婦人到船上作陪。
等一切都安排妥當,慕容軒才放心上了京城。一心一意防著父親,但他卻沒有想到,這一次,竟是家裏的二姨娘。
雖然慕容軒與丈夫交惡,但無論如何,隻要慕容軒堅持的話,論地位,駱泉淨所懷的這個孩子都是慕容家族的長孫,二姨娘當然害怕那種事情發生。她也算為慕容大宇生了兩個兒子,好不容易在這個家族裏熬出了點地位,怎麼能任個來曆不明的孩子壞事。
打從知道駱泉淨有孕的消息,她就私下和幾位姨太太商議過,幾個人越想越不安,初時還會慫恿慕容大宇去趕人,但哪知到了後頭,慕容大宇貪求和兒子商談的那筆利益,加上一再為難駱泉淨不成,他幹脆睜隻眼開隻眼了。
這下子二姨娘真急了,偏偏又沒膽子當慕容軒的麵說什麼。好不容易等到慕容軒離開了惠山,她便集著一群人,跑去了船上。
才一見麵,沒等駱泉淨開口說話,她就叫人砸壞船上所有的東西,又語帶威脅的說了一大堆難聽的話。
此情此景,葉飛見了差點沒氣死,也是忍無可忍,他像發了狂一樣,動手動腳的把那群人——也不管男男女女,全都扔下船去。
此舉雖消了不少怒火,卻也忽略了駱泉淨。
等他回過神來,看到駱泉淨被推倒在地上。
“姑娘,你怎麼樣了!?”人說孕婦最禁不得摔,不論多輕微,後果都可能是嚴重的。再想到慕容軒慎重托付的,葉飛簡直嚇白了臉!
駱泉淨搖搖頭,站起來想要安慰他,沒想到下腹一抽,腳一軟,又栽了下去。
棲雲畫舫裏,姑娘們全聚在一起,每個人手皆一根針線,正忙著為駱泉淨的孩子縫衣裳。火災之後,教坊歇業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前一陣子,譚姑意態闌珊,原想讓她們每個人都離開算,但在姑娘們哭著央求下,終於打消了念頭,也才開始重建教坊的工作。這麼些年來,她們之間相依相惜,苦樂與共,彼此間早培養了一份深厚的感情,想到要解散,所有的人都萬分不舍。
“譚姑!譚姑!”
聽到叫聲,接著又看見葉飛踉踉蹌蹌的抱著駱泉淨走進來,畫舫裏的譚姑和眾女嚇了一大跳,全丟了針線衣服,圍了過來。
“怎麼回事?泉淨怎麼了?!”眾女七嘴八舌的問。
駱泉淨躬著身子、抱著肚子,卻說不出半句話,臉色越來越難看。
“怎麼回事?!”譚姑製止眾女發問,嚴厲的問葉飛。
“二姨娘叫人到船上來,和姑娘起了爭執,他們亂摔東西,早請好的產婆也嚇跑了,我打跑了他們,可姑娘她……。”葉飛急得猛抓頭發,臉上全是懊惱之色。
肯定又是慕容大宇指使的!譚咕握緊拳頭,怒意頓生,恨不得抽刀讓這惡人橫屍當場!
“麻煩譚姑照顧帖娘,我去找他們討回公道!”自怨自艾了幾句,葉飛似乎也被激怒了。雖然生為慕容家的人,可是這麼卑劣的做法,在在讓他忍無可忍了。將近一年的時間留在船上,駱泉淨所受到的騷擾,葉飛比誰都清楚;偏偏碰見慕容軒,她什麼都不肯多提,於是他除了見一個趕一個,其它實在無計可施。
陣痛才停的駱泉淨一聽到他的話,急急睜開眼,抓住葉飛,一個勁兒的拚命搖頭。
“我……我還挺得住,如果你心裏還有你的公子爺,就聽我的話……別上慕容家。”
“姑娘,都到了這步田地,你難道還要忍下去?他們實在欺人太甚!”
駱泉淨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疼痛。
“我不是忍,隻是軒哥人在京城,遠水救不了近火,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孩子,他……他如果……能平安出世,這筆帳,自然有他爹爹會討回來,你就……哎呀!”她朝後一栽,顯然難受之至。
“我不去!我不去!姑娘別再說了,千萬好好保重身子,葉飛答應姑娘,一切等公子爺回來!”見她疼得冷汗直流,還試圖跟他說道理,葉飛心一酸,急急跪在她身邊。
葉飛不走了,可是譚姑卻沒這麼好說話。
“容媚,趕緊叫人請產婆去!”譚姑滿臉憤怒的說完,頭也不回的往門外走去。
“師傅,你去哪兒?”容媚焦慮的點點頭。見她要走,急急問了一聲。
“不幹你們的事。”
“不要去!師傅,不要去!”洞悉譚姑的心思,駱泉淨突然撐起身子,語氣嚴厲。
“難道在師傅心裏,對付那個人比迎接這個孩子到來還重要?”
一旁如意替她拭著汗,擔憂的望著她。“別說話了,小妹,你得保留點力氣,我扶你上床,你別說話。”
這樣的質問沒有讓譚姑發怒,她隻像被蜂螫了,腳步停了停,又急急的往前走。
駱泉淨推著飄雲。“大姐,請……擋住帥傅,要她別去!”
雖然不知道駱泉淨的用意,但衡量形勢,飄雲也明白,眼前實在不宜和慕容家作對。
見飄雲沒動作,駱泉淨掙脫眾女的手,掙紮的站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到譚姑麵前。
“師博,難道這孩子真的沒有比慕容大宇重要嗎?他是您的係,不管您心裏有多少顧忌,在你生下軒哥的時候,就已經是避不掉的事實。”
這句話一出,一旁的葉飛傻住了!所有的女孩也都呆了!好一會兒,每個人才恍然大悟,原來師傅和公子爺之間的這層關係。
也難怪譚姑會這麼恨慕容大宇的所做所為。
“別說了!”譚姑怒斥。
“原諒我這麼對師傅說話,但我找不到人幫忙,隻有師傅你能。”一波波陣痛侵襲而來,她鬆了手,痛得跌倒在地。葉飛趕上來,譚姑也急急抱住她。
“求你,師傅!這是……這是……您的孫,不是不相幹的人。”
這是她的孫!譚姑心裏一顫,好象在這一刻領略了駱泉淨母子對她的重要性。
“譚姑!求求你了。”葉飛也抓住譚姑。“公子爺不在這兒,如果他在,我們絕對不敢來找你,就是他不在呀!他不在,還有誰能幫姑娘?!”
“師傅,這兒唯一能幫小妹的就是您了,您是她的親人呀,求求您吧!”飄雲情急下,跪了下來;她這一跪,所有的女孩也全跪了下來。
譚姑抽開手,顫抖的雙手捧住臉,仿佛在做一生最難的抉擇。一會兒之後,她放下手,眼中含淚,見所有人都還望著她,譚姑一跺腳,發怒了。
“你們還在這兒做什麼?!還不去燒水!扶她躺好,葉飛,你出去守著,等產婆來!”
葉飛鼻酸了,不愛哭的他,突然想為譚姑的轉變掉淚,他點點頭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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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紮了一天一夜,孩子終於平安落地,教坊裏每個女孩都爭相抱著這個新生的男嬰,喜悅的笑聲豐盈在每個人臉上,孩子呱呱大哭,聲音響若洪鍾。
而譚姑禁閉在心裏三十多年來的感情,仿佛也在接手孫兒的那一刹間,逐漸回籠了。
無法用言語形容自己的感受,一瞬間,她仿佛看見那個孤苦無依的自己,用最冷的眼淚割舍了自己的孩子。
譚姑貼著孩子,像韓鶯兒死去的那個晚上,哭得不能自己。
一直等到第五天,慕容軒才風塵仆仆的趕回來。
上船一見譚姑,他便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
“你終於回來了。”譚姑抱著嬰兒,慢慢走出來。見到他,便是一個淡淡的笑容。
就是這個微笑,還有這個小小的嬰孩,讓慕容軒困惑了。雖然也聽到葉飛約略提過那日的情形,也得知譚姑的轉變,但無法確信,如今看來,他卻仍有置身夢中的感覺。
匆匆望了孩子一眼,慕容軒並沒有抱他;瞧不見泉淨安好,他的心一刻也定不下來。
“她很好。”譚姑明白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
慕容軒望著她,半天以來積在胸口的氣息終於順暢了。
“你太輕忽她的安全,也太輕忽你爹身邊那些姨太太,這孩子生下來就是她們的威脅。你前腳一走,她們自然後腳便跟了上來。”
“我知道,”愧疚和憤怒交雜,他的聲音有些嘶啞。“這一切我自有定奪。總之,我一定會替她討回這個公道。”
“你一定要好好補償她,她為你受了不少苦。”譚姑幽幽輕歎,突然止不住微笑起來。
“怎麼了?”
“你一定不相信,泉淨用這孩子逼我打破了過去我一直不敢麵對的誓言。我原來該氣她的,恨她把這件秘密說出來,可是……我沒有辦法。”低頭逗弄孫兒,再抬起頭時,譚姑的麵容溫柔又慈悲。
“原來在我心裏,愛憎一直是兩麵。這麼久以來,我看著你,守著對自己的誓言,沒有跟你相認,我以為這一輩子就這麼過了;直到泉淨對我說了那些話,我才知道,我多麼自私,對你,也太苛了。”
慕容軒當然知道那個誓言。慕容夫人當年要他去找譚姑的時候,便把過去的一切一切全不隱瞞的告訴他。
他握住譚姑的手,柔聲的開口:“我知道。所以,從來我就沒有逼你承認我的意思,也從來不曾以你為恥。我從來沒讓你知道,在我心裏,一直有兩個母親,生我的可敬,養我的可親,可憐她們一生,都為一個不值得的男人所累。”
“去看看她吧。”聽到這番話,譚姑轉過身,怕眼淚會不爭氣的滑落。“還有,有空你該帶這孩子回家一趟,我相信你母親看到孩子,肯定會很開心的。”
曆經了鶯兒的死亡、孫兒的新生,還有教坊重建工作即將完成,對感情的嶄新曆練,這一切一切,譚姑知道自己從今以後將會有個不一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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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談得怎麼樣?”一見兒子,慕容大宇興匆匆衝的迎了上來。沒問他的風塵仆仆,沒問他心情如何,滿腦子都是京城裏重起爐灶的錢莊生意。
“很好。”他冷淡的回答,眼底注視著母親臉上快樂滿足的神情。
原以為是和第三妾所出的第六個小孫女,慕容大宇並沒多想,但見大廳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個孩子身上,又想起正妻從沒正眼瞧過他同每個侍妾所出的孩係,於是慕容大宇不免好奇的湊上前去看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