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著鬥篷,撐著紙傘,莫言緩緩走在路上。
夜已經深了,然而在這大雨之中,他還是見到一人倒在路旁。
微微皺起了眉,莫言走了上前,端詳了一會兒後便是蹲了下來,把那伏地趴著的人扶了過來。
身上看來沒有明顯的傷口。
莫言把手搭上了那人的腕脈,然而,那人卻是突然睜開了眼睛,就是一掌擊出。
這一掌,結結實實地擊在了莫言的胸口,於是莫言便是硬生生地,被擊飛了五步之遠。
身軀沉重落地的聲音,卻似乎是嚇壞了那人。
隻見那人翻身而起,便是走向了莫言身旁,蹲下身去小心探著他的鼻息。
一抹鮮血還殘留在莫言嘴邊,而莫言手上的傘,則已然是落在了身旁。
「……他怎麼不會武功……」那人低聲說著。
「怎麼可能……」傾盆的大雨自天而降,淋濕了發,也遮住了趙飛英的眼睛。
情急之下衝出了客棧,然而,麵對著大雨滂沱的街道,卻是不曉得方向。
撥開了遮在額前的濕發,顧不得傾盆大雨,趙飛英左右望著,最後才往張家渡的方向追了去。
奔到了鎮外三裏,一株高大的樹下,趙飛英見到了那人。
撐著把紙傘,那人的背上依舊有著細長的劍。
然而,臉上卻少了以前的和氣。
「我師兄呢!」冒著雨,站在了那人麵前,趙飛英低聲喝著。
難得的怒氣在他身上沸騰著。
「你這是做什麼!我師兄不會武功,有什麼事情找我好了!」
那人的瞳孔仿佛縮了一下,然而,臉色卻是沒有改變。
「我師兄呢!」趙飛英又是低聲喝著。
「……一命,換一命。」那人低聲說著。
「……用誰的命換?」沉默了一會兒,趙飛英問著。
「北方的獠麵親王。」
大雨形成了一道屏障,遮去了玉郎君一半的臉,也遮住了趙飛英的眼睛。
「做不到。」趙飛英說著。
「那就收屍吧。」
那人轉回身,就是緩緩走了遠去。
「……等等!」趙飛英追了上前,擋在了他的麵前。
「你這樣做有什麼好處?得罪了我們蝴蝶山莊,你在江湖上就無法立足。」
「……哼,好大的口氣,當我不曉得蝴蝶山莊已然沒落?」那人帶著冷笑的聲音,在雨夜中顯得格外刺耳。
「得罪了又如何?若曉得那獠麵親王本就是蝴蝶山莊門人,你們得罪得起所有的江湖人嗎?」趙飛英沉默了。
「好好考慮考慮,如果你把他的頭交了出來,我假裝不曉得這件事情,也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
「你不怕我現在就殺了你滅口?」趙飛英緩緩說著。
「那你一輩子也不會曉得你師兄在那裏。」那人低聲說著。
「我得提醒你,他受了傷,隻怕再也撐不了多久。」
趙飛英的眼睛隻是看著那人,那明顯的怒意降低了溫度,卻是變得比現在的大雨還要冰冷。
趙飛英不再說話了,因為在他的心髒裏,一隻有著銳牙利爪的生物,正掙紮著想要從層層的厚繭裏掙脫出來。
他的表情越來越嚴峻,一直到冰冷的怒火靜靜地在眼裏燃燒著。
「我說過,我師兄不會武功。他一生救人無數,卻是從未傷人。若你膽敢加害於他,森森閻羅殿上,隻怕要受盡苦楚。」
「你師弟傷人無數,你如此護他,就不怕那森麵閻王?」那人卻是冷笑著。
「隻聽你這偽君子大話連篇,兩麵做人,想來一切都是你說了才算不是?我今日以惡人與你換那善人,殺惡揚善,不就是兩倍的功德?」趙飛英沒有說話。
「今日你護他,害得了你師兄,就要與他一同下地獄去。你想清楚了。」
趙飛英還是沒有說話。
「天亮之前,帶著那人的頭來。不然,就來這裏領你師兄的頭。」
「別逼我。」閉起了眼睛,趙飛英低聲說著。
「就逼得你跳牆又要怎的?」那人卻是大笑了起來。
「一個極惡之人,一個是極善之人,又是這麼難以決斷嗎?」
「……」緩緩張開了眼睛,趙飛英隻是輕聲說著。
「兩人我都想救,你不用再說了。」
「……隻怕難如你的意。」那人又是冷笑著。
退後一步,那人抽出了森冷長劍,臉上依舊是那抹冷笑。
「……初次見麵的時候,我本想不到如今會是這種場麵。」趙飛英低聲說著。
「……少說胡話,誰與你見過麵了。」那人冷冷笑著。
趙飛英愣了一下,然而,那人已然出手。
細長的利刃劃了下,森森的劍氣帶下了一陣的落葉。
趙飛英順著劍氣避了開去,待要回擊,那人卻已劃回了劍,險險擦過趙飛英的手臂。
那人的劍招辛辣而縝密,不屬於武林大宗,趙飛英更是見所未見。
趙飛英少了兵器在手,那人手上卻是握有著成名的利劍,不要說回擊了,趙飛英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兩麵的劍鋒總擋在趙飛英的掌前,那劍尖也連連刺向身上要害。
刹那間便是過了五十餘招,趙飛英是有守無攻。
不愧是成名的劍客。
趙飛英凝神閃避,那森森的長劍卻與那大雨混成了一塊,在那微弱的月光下,往往分不清何者為劍,何者為雨。
雨水冰寒刺骨,而那劍氣更是森冷。
「殺了你,我也可以得到他的頭。給你一個大好的買賣,竟然不懂得珍惜。」那人冷冷說著,一把長劍更是使得綿密。
幹淨利落的劍,不留餘地。
他沒有想過放趙飛英活口。
「你以為你是誰呢?跟我談條件?」
然而,玉郎君的話,趙飛英根本沒有聽得進耳。他全心全意都在他的劍招上,忘卻了應答,忘卻了這場雨,忘卻了兩個他要救的人,也忘卻了自己手上無劍。
「一樣的笨,你們這師兄弟。師弟用肉掌擋我的劍,師兄也是傻傻地去救一個陌生人。」
趙飛英的目光轉到了玉郎君的臉上。
「我怎曉得他不會武功,他的幾個師弟妹武功都高得嚇人。我怎曉得該用幾分的掌力,又沒有人跟我說過。」
跳開了三步,趙飛英呆愣地看著玉郎君。
「你說什麼?」
「我說,他的死不是我的錯。我怎曉得他敢靠得我這麼近?我是個陌生人啊,在這雨裏倒在路上不是很奇怪?他幹什麼靠得我這麼近!我又不曉得他不會武功!我隻是要打傷他,不是要打死他啊!」玉郎君低聲喊著。
「……你說什麼……」
「看你是他師弟,給你個機會,你也不珍惜?這又要怎麼怪我?」玉郎君的眼神依舊冰冷。
「一樣的笨。」
「你殺了他……」趙飛英低聲說著。
「你竟然殺了他,你是畜生嗎!」
「……早曉得莫言是個大夫,要是在以前,我怎麼會動他。要不是你們這些師弟,我又怎麼會傷他,江湖上又沒有人曉得莫言不會武功,我又有什麼錯?」
「……畜生……」趙飛英顫著唇。
「……你就沒有錯傷過人!你膽敢如此辱罵於我!」玉郎君也是顫著唇。
「你該下十八層地獄。」趙飛英顫著唇。
「……殺了那了麵親王,想必可以提升個幾層。」玉郎君冷冷地說著。
「……我要你永劫不複!」趙飛英是在盛怒之中,而玉郎君的劍依舊使得極為純熟。
劍鋒在趙飛英的身上劃開了幾道的缺口,而鮮血卻是給大雨洗得幹淨。
蒼白的皮膚上隻見綻開的傷口,趙飛英即使負了傷,卻是連眉頭都沒有皺上一下。
攻多守少,似乎是將自己的性命都豁出去了。
「……你別以為我不敢殺你,殺了你,我就可以直取那獠麵親王的性命!」玉郎君一邊回守,一邊喊著。
不曉得是喊給趙飛英聽,還是喊給自己聽的。
然而,趙飛英越是豁了出去,玉郎君卻越是遲疑。
也許是因為心中有愧的關係。
但是,見到了趙飛英胸前要害已然就在劍尖,玉郎君還是刺了進去。
一招得手,卻是少了幾分的喜悅。
然而,玉郎君的勝利卻沒有持續太久。
因為,就在那個停頓之中,趙飛英已經伸手奪去了他的長劍。
鮮血流到了手上,玉郎君驚愣地放了開他的兵器,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趙飛英自己拔出了透胸的長劍,表情卻沒有絲毫的痛苦。
在下一個瞬間,比流星還要快的劍已經劃過了玉郎君的喉頭。
摸著自己頸上的熱血,玉郎君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師兄在哪裏?」把劍尖按在他的胸口,趙飛英低聲問著。
「若想死得痛快,就快點說。」
玉郎君隻是顫著唇,用著沾血的手指向東方。
走過了幾百尺的路,在一個草叢中,趙飛英見到了他要見的人。
莫言躺在那兒,臉色比現在的趙飛英還要蒼白。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臉上,他的雙眼緊閉。
趙飛英仔細看著自己的師兄,胸口的熱血一滴滴地落在莫言身上。
要不是他要師兄趕來這兒,如此的夜裏,莫言該在張家渡那盧員外家中,陪伴著自己的愛妻。
玉郎君說的不錯,要不是他們這兩個師弟……坐倒在莫言身旁,趙飛英的心髒痛得厲害。
要不是我們……要不是我……
「……飛英……」微弱的聲音傳到了耳裏,趙飛英連忙俯身向前,凝神去聽。
「……帶我回張家渡去……」懷裏抱著莫言,顧不得大雨,趙飛英就是直奔西方的大鎮。
隻有那兒,才有馬車可坐。
經過了官道,玉郎君的屍首躺在血泊之中,然而趙飛英隻是從他身旁急奔而過。
濺起的泥水灑在玉郎君的臉上。
隻是,急著趕路的趙飛英並沒有留神去看。
從玉郎君的臉上,一層麵具被大雨衝了落,露出了下方俊秀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