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泥水就是濺上了麵具下的臉,然而,趙飛英自然是不會去注意的。
跑到了鎮上,天已經是大亮的了。
看見了一身是血的趙飛英,更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趙飛英隻想快些找到馬車,送師兄回張家渡。
「……師叔!」玉成又驚又喜的聲音從遠方傳了來,然而趙飛英卻是沒有聽見。
直到玉成擋在了他的麵前,趙飛英才停下了腳步。
「師叔,您怎麼全身是血,您……天!莫言師伯!」
「救他,送他回張家渡,你們想要我做什麼,我都做。」
有力的手抓起了玉成王胸口的衣襟,那深沉的聲音,仿佛是另外一個人在說話。
「師叔,您別急,您先……」
「我們死不足惜,可師兄絕對不能死。」一邊說著的趙飛英,胸口的鮮血一邊流到了他的腳邊,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血泊,嚇壞了鎮民,也嚇壞了玉成。
「好……好……師叔,您快放開我,我這就去安排……」玉成連忙說著。
閉起了雙眼,仿佛四周的世界都在旋轉,趙飛英的腳,卻是站得穩當。
他的肩上,現在有著兩條人命。
而他,兩個都要救。
一夜的大雨過後,今早的天氣顯得格外的晴朗。
小紅起了一大早,第一件事就是為冷雁智熬上一盅雞湯。
大病一場,耗去他不少元氣,即使曉得他心底趕著上路,可總也是千勸萬勸,讓他先把身體養好。
燉好了湯,小紅捧進了冷雁智的房間,卻發現冷雁智早已經醒了。
坐在床上的冷雁智,隻是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連小紅進了門來都不曉得。
有了莫大夫的藥物調養,以及他師兄的內力相助,冷雁智如今的臉色,比起數月之前,已經不曉得要好上了多少。
曾經黯淡的眼神,如今亦是有著炯炯的光明。
褪去了灰敗的外殼,如今雖是同一個冷雁智,卻比以前還要更加地耀眼了。
「冷公子?」小紅把雞湯放在桌上後,輕聲提醒著。
於是,冷雁智也才轉過了頭。
「小紅嗎?」
「是的。」
小紅微微一個行禮後,就是掀開了湯盅。
「照著大夫留下的食補藥方煮的,冷公子得多吃些才行。」
小紅盛著湯,一邊低聲說著,而冷雁智又是沒有回話。
悄悄朝冷雁智看去,隻見他又在看著自己的一雙手了。
「……冷公子覺得現在身體如何了呢?」小紅隻是低聲問著。
「……很暖和。」
出乎意料之外,冷雁智卻是如此說著的。
小紅有些驚愕地向他看去之時,早晨的陽光灑在他的側臉上,而他的嘴角,卻是微微揚起的。
應該是高興的,可小紅的心裏卻是有著微微的酸楚。
「……是因為玄英回來的關係嗎?」小紅勉強笑著,為冷雁智送上了熱湯。
「……在我身子裏好像有著一股暖流。」冷雁智低聲說著。
「該是那人注入的內力。打通我四肢百骸,說不出的舒服。」
小紅的手微微顫著。
冷雁智接過了熱湯,小口小口地喝著。
「好奇怪啊……」自己推了門進來,玄英隻是喃喃念著。
「奇怪什麼?」冷雁智隻是低聲問著。
「他們怎麼還沒有回來?」坐在冷雁智的床邊,玄英看著冷雁智,疑惑地問著。
「昨晚外頭下了好大的一場雨,他們還出去做什麼呢?」
「……想是不願我們答謝,徑自走了。」冷雁智隻是輕歎著。
小紅隻是咬著唇。
「喔……那你現在覺得怎麼樣?」玄英問著。
「……很暖和。」冷雁智隻是微微笑著。
有些疑惑地捉起了冷雁智的手,玄英也是低聲驚呼著。
「真的耶,好暖喔……該不會是發燒了吧?」玄英連忙去摸冷雁智的額頭,然而那並不是發燒。
「不是這兒,最暖的是這個地方。」捉著玄英的小手移到自己的胸膛,冷雁智帶著微笑說著。
「……那叔叔真的很厲害。」玄英隻是低聲讚歎著。
「我沒看過比他更好的大夫了。」
「你曉得那大夫叫什麼名字?」冷雁智問著。
「……不曉得,不就是叔叔嗎……」玄英靈活的雙眼隻是來回看著冷雁智與小紅兩人。
「咦咦,我還以為你們是早就認識的啊。」
「……什麼早就認識?」冷雁智問著。
「我聽那叔叔一直叫你十三師弟、十三師弟的,你們不是同門的師兄弟嗎?哇!好疼啊!」冷雁智不曉得為了什麼原因,捉著玄英的手突然收了緊,惹得玄英連聲叫疼。
茫然地放開了玄英,冷雁智隻是低聲說著。
「你再說一次?」
「……那叔叔叫你十三師弟的哪,八成是你師兄吧。」
「怎麼可能!」一氣之下,揮開了空碗,冷雁智怒聲喝著。
空碗落在小紅的腳邊,摔成了碎片。
小紅嚇了好大一跳,而玄英又何嚐不是?他隻是有些畏懼地看著冷雁智,情不自禁地往後縮了一縮。
「怎麼可能!他該恨不得我死!又怎麼可能會救我!不可能!」
「就是他救的啊……」小聲喃喃說著,玄英有些委屈。
「……我不相信……」看著自己的雙手,冷雁智隻是喃喃說著。
「……小紅,你說,救我的大夫是誰。」
「……是我去張家渡請來的莫言神醫。」
那一個瞬間,冷雁智射來的銳利眼神讓小紅甚至忍不住發著顫。
「誰要你多事?與其讓他救,我不如死了算了。」
「……原來他就是莫言神醫啊……」喃喃說著的玄英,語氣裏卻是充滿著向往。
「……小紅,讓人送一萬兩黃金去張家渡,我不想欠著他什麼。」
「……是……」
「原來他們師兄弟處得不好啊。」
陪著小紅準備行李,跟前跟後的玄英,隻是誇張地歎著氣。
「害得冷哥哥大發脾氣,我們也跟著遭殃。」
「……沒事的,等冷公子氣消了,就會沒事的……」小紅隻是低聲說著。
「隻可惜了那些藥方子。」玄英說著。
「那是莫言神醫特地寫下來給冷哥哥補身體的啊。現在好啦,冷哥哥一定是不肯再吃的,隻可惜了人家的一番苦心。」
「……玄英,這件事別再提了,不然冷公子又要不高興了。」
「喔……」馬車上,一直沉默著的冷雁智,偶爾的,卻還是不經意地摸著自己的胸口。
因為,那就像是在寒冬裏早已跋涉了三年的旅人,心裏放進了一顆暖陽一樣。
在胸膛裏發著光跟熱,幹裂而枯萎的心,也得以緩緩地修複著。
自從那天過後,馬車又走了三日,終於,冷雁智才開了口,問著身旁的玄英。
「玄英,莫言是大夫,那麼另外一個大哥哥呢?幫我運功療傷的那個?」
「……不說,你一定又要生氣了。」
玄英嘟囔著。
「那大哥哥是個好人,我才不要聽你罵他。」
「……我討厭莫言是有原因的,玄英。」不願意被想成忘恩負義之徒,冷雁智解釋著。
「我以前讓他們軟禁過,他還打算喂我吃忘憂草。」
「……什麼是忘憂草?」玄英問著。
「是讓人忘卻煩惱的藥材啊。」冷雁智說著。
「隻要我吃了,就什麼都會忘了。」
「……忘記煩惱不好嗎?那你不就會變得很快樂嗎?」玄英又在嘟囔著。
「……你這小鬼頭,什麼話都幫莫言說,到底是他親還是我親!」冷雁智話裏的字語雖然是責備著的,但是語氣卻不是。
玄英聽了以後隻是嘻嘻笑著,鑽到了冷雁智的懷裏。
「……冷哥哥,你先不要生氣,聽我說。莫言神醫真的是個大好人。那天晚上天氣很冷,我的手都凍僵了,可是他卻冒著雨來了。他身上的鬥篷都濕透了,重得跟結了冰一樣。小紅姐姐也是,凍得嘴唇都發了紫。」
聞言,在車廂另外一頭的小紅,隻是略略低下了頭,而冷雁智則是沒有說話。
「他從晚上忙到天亮,又忙到了中午。他忘了吃早膳,也忘了換下濕衣服。我就在他身旁看著他,想著他什麼時候才會記得起自己身上還穿著濕衣服,什麼時候才會想到忘了吃早膳。可我隻等到他身上的衣服幹了,等到小紅姐姐端來了午膳。那時候我就在想,啊,就算是傳言中的莫言神醫,也沒有他好吧。」
冷雁智沒有說話,他隻是靜靜地聽著玄英說。
「冷哥哥,那天惹你生氣後,我一個人跑走,身上沒有銀子,在外頭流浪了七天。這七天來,好的人、壞的人我都遇過。我還小,可能看得還不夠多,可是,我總覺得,隻要有人像莫言前輩一樣地對我好,就算他以前真的對我做過了什麼,我都會原諒他的吧。」抬起了頭,玄英純真地看著冷雁智。
「冷哥哥,你說我說得對不對?」沉默地看著車廂底的冷雁智,嘴邊本似還有著一些倔強,然而,到了後頭還是瓦解了。
「我還是個人,我曉得。」冷雁智隻是緩緩說著。
「那麼,我就告訴你,另外一個人叫做什麼名字。」玄英仰頭望著冷雁智,輕聲說著。「冷哥哥,莫言前輩就叫他飛英。」
假的、假的、是假的!莫言師兄與那些師兄弟姐妹一樣,既然盼得我去江南,一定沿途灑些誘餌,讓我心甘情願地投羅網去。
對這兩個沒見過他的人,隻要隨便叫叫,就會讓我以為他就是師兄。
是啊,不管是誰,隻要透過他們轉述,一個叫做趙飛英的男人來過,活生生的,我就會相信了,我就會瘋狂了。
但是,這隻是他們的一個伎倆,一個縝密計劃的一部分!師兄如果真醒了,他必定來尋我,又怎麼會悄悄走了,連隻字片語都沒有留下。
是啊,我不可以隨便相信,我不可以隨便相信他們,我不可以……我不可以……對著突然之間抓著自己頭,表情痛苦的冷雁智,玄英隻是疑惑地看著身旁的小紅,然而,小紅卻隻是靜靜地坐在了她應該要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