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3)

烏鴉平靜的響應了飛羽,他從床邊扯下一塊幕布,將自己從頭到腳蓋住,然後消失了。

象所有的力量都從身體裏抽走了一樣,飛羽失神的站在窗口。外麵有很多人抬頭望向這裏,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而他們看見的隻是表情僵冷的城主。

“那傳說是真的……”飛羽自語道。

大殿外燈火通明,花園的水池裏盛開著雪白的百合,而最愛它們的那個人卻不在了……

“既然這樣,不如把百合從花園裏統統拔掉……”

對一個剛剛進來的侍女下了命令,飛羽迅速離開了窗口。他淡淡的看了一眼沾滿血跡的被單,又加了一句:“把它扔掉,換上新的。我不喜歡肮髒的東西!”

侍女誠惶誠恐的答應著,趕緊收拾屋子。飛羽掉頭就走了,絲毫沒有注意到門外站著一個可疑的人。

***

一千萬年前,羽族分為黑羽和白羽兩派。黑羽的首領是黑鳳,他餋養了許多烏鴉,並且那些烏鴉的血具有邪惡的魔力,可以使人起死回生,所以他被稱為“烏鴉邪神”。白羽的首領白鳳則是飛羽的祖先,他和黑鳳本是親兄弟,但為了權力兩人反目為仇。

決戰中,黑鳳死在了哥哥的手下,黑羽一派從此覆滅。

黑鳳臨死之前,發下毒誓——他的後人一定會找白鳳的後人複仇。白鳳搜遍了整個妖界,也沒找到黑鳳的獨生女阿琴,黑鳳生前餋養的那些烏鴉也隨之銷聲匿跡……一直到死,白鳳都未能對此安心。他囑咐後人,如果發現黑鳳的遺族,一定要斬草除根。

很久以來,黑鳳的誓言都未兌現……大家也就漸漸的淡忘了……一千萬年後,那件事成了傳說,是羽族最高統領才知道的秘密。

幾天來,飛羽總在發呆。他能對著滿桌案的宗卷一整天,卻一個字也不寫,或者站在窗口定定的看著已變得光禿禿的水池,眼裏流露出陰鬱。

飛羽開始嚐試一種叫做酒的液體,他把它盛在透明的水晶杯裏,然後在燭光昏暗的桌案上放上好久,最後再一點點的飲掉。

看到那樣的飛羽,孔雀悲哀著——逃避真實的內心,麻醉自己,可越是逃避越是令自己受到傷害……於是,孔雀說:如果這樣下去你會離不開酒精這種東西的。

飛羽放下杯子沉默了良久。突然說出一句很孩子氣的話來:你就讓我任性一下吧!

孔雀什麼話都不說了,他看著飛羽一杯杯的飲著那種血紅色的液體,看著飛羽放鬆的將整個身體陷在柔軟的床墊裏,臉上浮出虛幻的表情。孔雀開始覺得酒真是一種好東西,它也蠻適合自己的。

飛羽習慣每天在窗邊眺望光禿禿的水池,他在很久以前命人將水池裏的百合花拔掉了,又不許在裏麵種任何的花。他每天都冷冰冰的注視著那裏好一會兒,所有人都覺得他在期待著什麼,卻沒人敢說出口。

酒精那種東西他已經不碰了,在銀狐不滿的指責他失去城主威嚴的那天後,他就放棄了那種麻醉劑,恢複到原來的樣子。

看到兩個蒙著黑紗的人走到水池邊,飛羽微微皺起了眉毛。明明禁止任何人在水池邊逗留的,是誰那樣大膽呢?

正要喝令侍衛將那兩個大膽的狂徒抓起來時,其中的一個人突然回過頭向窗口看過來。閃閃發亮透出寒意的眸子,漾著月光湖湖水的幽藍和冷冽。飛羽呆在了那裏,忘了要叫侍衛的事。

抬起一隻手揭開麵上的薄紗,飛羽終於看清了那張臉——漆黑的彎眉,大而圓的眼睛,略顯倔強的嘴唇,“烏鴉……”飛羽輕輕的喚了一聲,眼神溫柔起來。

烏鴉露出他那口引以為傲的雪白牙齒,對著飛羽笑起來。飛羽心緒複雜的看著烏鴉,烏鴉也看著他。這時另一個人擋在了烏鴉的麵前,他輕而淡的瞟了飛羽一眼,然後拉著烏鴉就走。

象想到了什麼,飛羽皺緊眉頭,臉上躍上了濃重的陰鬱。

“為什麼要我回到這裏來?”烏鴉說。

他身邊的男子淡淡的笑笑,沒有做出回答。

“為什麼要我對他笑?你知道的——我討厭他!”

“可你不是做的很好嗎?我還擔心你會假戲真做呢?”男子諷刺道,他惡意的口氣令烏鴉惱火起來,轉身就走。

“不做了嗎?”男子冰冷卻不失溫柔的聲音在烏鴉身後響起,讓烏鴉停下了腳步。

“如果真的恨他——就證明給我看好了!”

“哥哥你……不相信我嗎?”烏鴉幽幽的歎了口氣,他回過頭看著男子,露出孩子般依賴的表情。

“我當然相信你!”

綻開危險氣息的微笑,男子慢慢走近烏鴉。托住烏鴉尖尖的下頦,他說道:“烏鴉是我唯一的親人嘛!”

威脅似的口氣,迷人的笑容……烏鴉半歎息的想,難怪孔雀被哥哥騙得那麼慘,花戀和織雨肯為他去死,原來一個冷酷而溫柔的人是這樣難應付啊……

在失魂落魄的離開妖城的那天,烏鴉遇見了一個渾身散發著奇異氣息的男子……長長的頭發,象翠綠的水草在風中飄搖……深幽不可捉摸的眸子晃動著溫柔眼神……一種熟悉的氣息,令烏鴉不可遏抑的對他產生了親切感。

“我是白燕,你唯一的親人。”男子對烏鴉說,然後他帥氣的眯起眼睛笑了。

“哥哥?”烏鴉終於認出了麵前的人,他驚慌失措的盯著男子看,好象那根本不是真的……

***

白燕對烏鴉講了很多事,有關於祖先的詛咒的事,也有關於他自己的事。他一邊微笑著一邊吐露著那些烏鴉無法想象也無法理解的事情,好象那是一個可以輕描淡寫過去的過去。

記憶中白燕是個少話的人,烏鴉記得他總喜歡獨自呆著,有時也彈琴……當孔雀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們彼此對望著,眼裏流露出甜蜜而危險的氣息……每次率先把目光移開的總是白燕,然後孔雀就哀怨的低垂了頭,喃喃的叫著白燕的名字,而白燕冷漠的裝聽不見。直到孔雀哭起來,白燕才慢慢的走過去,溫柔的抱住他,說你怎麼了,怎麼象個女孩子?孔雀每次被說到這裏就會害羞,他依在白燕的懷裏,委屈的掛著滿臉的淚水。一次,烏鴉看見白燕在孔雀的臉上親了一下,還誇他真好看,結果孔雀紅著臉逃跑了,白燕就對著他的背影笑,笑得眼淚都下來了。那時已經懂事得烏鴉認為他們之間隻是在開玩笑,所以從沒在意過。現在想來那應該是愛情吧!

“在我退出原形的那一刻,飛來了許多的烏鴉……祖先對我說:不要放過任何一個白鳳的後人!——於是醒來後我做出了一個決定——掩蓋真實身份,進行複仇!”

白燕一邊平靜的抱著手臂,一邊對烏鴉說。他的臉上泛出奇異的光彩,好象那讓他無比的興奮。

“是我唆使花戀出賣鳳凰的,並看著她死在了孔雀的刀下……當時孔雀在我的懷裏哭得象個淚人似的,我還真的有些後悔了呢……後來,織雨對我一見鍾情,我就假裝愛她,騙說要永遠和她一起,她竟然輕信了。逃到人界後我就殺了織雨——我的秘密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死在我懷裏的時候,織雨竟沒有一點意識……她愛我,以為我也愛她!”

白燕的臉好漠然,害死兩個無辜的女子象拈去花瓣一樣輕鬆容易。幾近五千年來,羽族死去了數以億萬計的妖精,現在的冥界和妖城仍在彼此仇視,一切竟全部因為白燕!——烏鴉不禁為白燕的惡毒而心寒。

“你真的什麼都不在乎嗎?甚至是孔雀……”烏鴉替孔雀——自己弓箭隊裏的老師不值著:一個心地如此純淨的朋友你也要害嗎?你知道他為花戀的事有多難過嗎?你知道他為鳳凰的死有多內疚嗎?你知道他即使被你騙了還是愛你,思念你嗎?……你怎麼能這樣摧殘一個愛你的朋友!

覺察到烏鴉強烈的不滿與憤恨,白燕就冷笑一下。“你認為我是個沒有心腸的家夥對不對!”白燕說。

“我很喜歡孔雀,但我絕不原諒他愛上花戀。”

白燕靜靜的看著烏鴉的眼睛,半嘲笑的說:“所以我不同情他。”

烏鴉讀懂了白燕的意思——他在笑自己不也被拋棄了,所以沒有資格對他指三劃四。一股憾恨的感覺在烏鴉心中油然升起,眼睛也不覺濕潤了。

“不要對飛羽再抱有幻想了!”白燕強悍而冷酷的聲音刺穿了烏鴉的心房……

於是,烏鴉的夢,還沒有做,就破碎了……

是啊,幹脆放棄吧!烏鴉對自己說,然後就走到了白燕的身邊。白燕滿意的笑了,烏鴉覺得哥哥的笑容令自己很不舒服,令他惡心。

從那天起,烏鴉的生命就屬於了白燕,他習慣哥哥的命令,開始覺得自己已不再重要了,他需要東西來填滿空虛的靈魂,需要力量來左右自己,所以——不管是誰,不管他懷著怎樣的企圖,不管他要怎麼利用自己,都不在乎了!烏鴉認為能被最後一個人需要是幸福的,他漸漸的喜歡起白燕,因為他的笑容很象飛羽——虛偽而溫情,卻令他無比安適。烏鴉開始在擦拭劍的時候期待將飛羽的軀體活生生切開,他要看到飛羽痛苦的表情,他要把加在自己身上的恥辱加倍的追回來,除此活著也沒什麼意義了……

***

飛羽突然出現在正在說話的烏鴉和白燕的麵前,他用微含怒意的眼睛盯著烏鴉。

“不是說不回來了嗎?”

飛羽輕蔑的口氣沒有激怒烏鴉,他平心靜氣的回了一句:“隻是路過而已。”

飛羽冷笑了一聲,更輕蔑的看著烏鴉。

“我想拿回我的布偶。”烏鴉接著說,飛羽怔了一下,冰冷的眼神開始有一點融化。

“是我送你的那個嗎?”

“是啊,沒有它睡時會有點孤單。”

聽到這樣的回答,飛羽嘴唇微微向上彎起,綻開一個笑容。

“我把它燒掉了。”飛羽笑著說,他看著烏鴉,想從他眼裏找出一絲脆弱的情感來,比如說憤怒、難過、崩潰……等等,等等。

可烏鴉麵無表情的回望他,好象在看一塊毫無情趣的石頭,然後從他沒有生氣的唇間輕輕的飄下一句話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