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 3)

蒼白的臉多象月光的感覺啊,冰冷而迷人,散發著毒藥般明麗的氣息。彎彎的眉毛相對於那雙鋒利的眼睛太過柔和了,純粹的、玻璃般透亮的眼神在黑色的眸子裏晃動著,讓人想起盛在水晶杯中的液體,一種叫做酒精的東西……飛羽覺得自己似乎有了醉的意思。

“我在西城外等你,帶著你的劍。”烏鴉說著,把黑紗重新放下。

“讓孔雀也來,我想他一定會喜歡我為他設計的小遊戲的。”一旁的白燕惡意的笑著,眼裏放射出一種近似於傷痛、誘惑,或者是嘲諷的目光,飛羽回答好的。

***

西城外,戰爭的痕跡還在——灰燼,燒焦的殘屍,紛亂插在地上的羽箭、兵刃,一切又讓烏鴉回到了那個無比恐懼而絕望的時刻,他向四周看去,最後把視線移回來,和飛羽深沉的眼睛對上了。

廢墟中盛開的綠色玫瑰,有著死亡的黴味。飛羽和烏鴉彼此靜默的相望,好象忘記了身邊的戰鬥。

……

“你在想什麼呢?”白燕冷笑著,劍刃順著孔雀的劍刃,閃電般滑過去。伴著金屬刺耳的一聲滑響,血飛濺出來。孔雀的肩膀滑開一道深口,慘白的骨頭露出來。

任昔日朋友的血順著劍刃流下來,被風吹亂的綠色頭發遮住了白燕的臉:“不想殺我嗎?——那我告訴你一件事!”

盯著孔雀混雜著痛苦和傷感的眼睛,白燕冷酷的笑著,他說:“是我要花戀接近你,也是我要她出賣鳳凰的!”

“撒慌!你騙我!”孔雀驚恐的大叫,他無比絕望的看著白燕用手指抹去劍刃上的血。

“孔雀,你就是太天真了,所以才會被騙得那樣慘!”

“我們……我們不是朋友嗎?”孔雀悲哀的聲音無助得象風中飛旋的灰燼。

“朋友?我們從來就不是!”白燕以堅決的口氣說,接著伸出手,手中便現出一隻銀箏。然後他向孔雀溫柔且嘲諷的看了一眼。

“花戀不是你最心愛的人嗎?她還不是背叛你?”

殘酷的話和眼神把孔雀的心盡情揉碎著,他流下了眼淚。隨著他流下的眼淚,懷中的鬼目符衣迎著風,無聲無息的張開了……上麵繡著無數隻眼睛,有嫵媚的、純潔的,也有寂寞的、憂傷的、快樂的……每一隻都栩栩如生。

孔雀極少使用他的絕技“鬼目符衣”,因為他不喜歡那種濃重的血腥味,但血腥的味道也常常令他迷醉得近似瘋狂。每繡一隻眼睛就殺掉一個人——孔雀拔下髻邊的一根發絲,以極快的速度繡上了一隻眼睛,那是一隻殘酷而溫柔的眼睛——是白燕的眼睛,它和這裏綠色的玫瑰多麼相配啊,孔雀一邊想著,一邊任淚水打濕了他顫抖的手。

無視孔雀的絕望與殺氣,白燕的指尖在箏弦上輕輕撥弄,讓優美的音樂象泉水流淌出來,那是孔雀最愛的曲子,曲名叫“淡月鉤眉”。

默念咒語,鬼目符衣上飛射出無數彩線,直指白燕。

白燕“錚”的扯斷了琴弦,弦線飛旋著上升,在空中亂絞一陣,將所有的彩線絞成一團。巨大的火球從絲線和琴弦絞織的團中爆開,白燕和孔雀的衣裳和頭發燃燒了起來。

火光中孔雀看見白燕從箏中抽出劍。他溫柔的笑著,把劍搭在弓上,拉滿弦對準了孔雀。而孔雀卻放棄似的閉上了眼睛。

這時一聲刺耳的金屬聲撕破了天空,烏鴉看見白燕的身體被切開了,鮮紅的血象泉水一樣噴湧出來。出手的人就是一直站在自己身邊的飛羽。

烏鴉的尖叫聲響徹著雲霄——他看到白燕的身體倒在地上,他看到孔雀上前緊緊抱住了白燕,他看到火焰在他們兩人的眼中熄滅,他看到淚水爬滿了孔雀的臉頰……白燕說:“我們從來就不是朋友對不對?”孔雀拚命的點著頭,白燕又說:“你為什麼總象個女孩子呢?男人是不流淚的。”他溫柔的替孔雀擦去淚水,自己卻流了更多的眼淚,他說:“我們一直象對別扭的戀人……”然後在孔雀的懷裏,白燕靜靜的閉上了眼睛。

幽藍的火不斷的從烏鴉張開的手掌湧出,長發影子下的眼睛閃爍著兩個亮點,憤怒與仇恨燃燒得象兩團黑色的火焰……

“你是個卑鄙的小人!”烏鴉怒吼著,他將手中的短刀向飛羽的身體刺進去。

刀刃刺進了半寸時,烏鴉覺得手中一震,定睛一看,卻見整隻短刀寸寸斷開、破碎了,而刺進去的那段則化成一股輕煙,傷口也在瞬間消失。

情形很明顯——隻要飛羽願意,白燕和烏鴉立刻會死無葬身之地。

飛羽握住烏鴉的手,烏鴉的身體顫抖了一下,然後嫌惡的要甩開他。飛羽用力把他拉向他,把他的手貼在臉上。

“你的手好涼,是因為害怕嗎?”

飛羽說。他用另一隻手撫摸著烏鴉的頭發和臉,烏鴉則憤怒的盯著他。

“我好想你……”飛羽又說,然後他在烏鴉光潔的額頭吻了一下。

“別用你肮髒的身體碰我!”烏鴉冷冷的說,可飛羽卻沒有放手的意思,他把臉埋進烏鴉芳香的發絲裏,輕輕的喚著他的名字。我好想你……飛羽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那句話,然後烏鴉就在他苦惱而溫情的懷抱裏迷失了所有的憤怒和怨恨。

***

白燕沒有死,飛羽把他關進了“冰火牢”。烏鴉則被帶回了那個他發誓再也不回去的地方。

站在空蕩蕩的大廳裏,烏鴉象個陌生人似的打量著屋子裏的陳設。

“覺得不舒服嗎?”飛羽問,烏鴉沒有回答,他走向窗邊,向水池望去。

永遠燈火通明的花園,永遠盛開著百合花的水池,現在竟那麼淒涼……熟悉的氣味也在空氣裏消失了,“原來——事情就是無法回到從前了,對不對?”烏鴉說。

很久以來,那兒一直是烏鴉最喜歡的一道風景,他現在看著光禿禿的水池,心裏不禁空蕩蕩的。

飛羽慢慢的走到烏鴉的身邊,烏鴉突然抬眼看他。

“你打算讓我原諒你嗎?”烏鴉問。飛羽有些驚訝的看著他。

“你以為我會原諒你,對不對?”烏鴉又問,他冷冽的眸子裏激發出鋒利得如同刀片的目光。——純粹的、叛逆的一把刀!飛羽曾經這樣形容過烏鴉,那種感覺一直沒變過,現在更是。

一個響亮的耳光聲讓所有在場的侍衛和侍女驚呆了。他們恐怖的看到他們的統治者狼狽的怔在原地,英俊的臉上印著醒目的手印,而那個動手的人正若無其事的站在他的對麵。

從未受過這種不敬的飛羽果然發起怒來。彎彎曲曲的皮鞭升到空中。突然伸直,“啪”的一聲落在烏鴉身上。

火辣辣的痛楚立即在全身蔓延開來,烏鴉被那種幾近窒息的痛覺緊緊抓住了心髒,他張大了清秀的眼睛,驕傲的笑著。

看到烏鴉雪白的脖頸上血淋淋的鞭痕,飛羽立刻鬆開了皮鞭,他抱住烏鴉,然後瘋狂親吻他的傷口。他說對不起,你別離開我。

在飛羽的懷裏,烏鴉想這麼用力的抱我是想殺死我嗎,剛剛他還一付要打死我的架勢,可是現在又說對不起,我討厭這個家夥,他根本就是個混蛋!

——他寵我是因為那隻醜鳥的緣故!他處罰我是因為我闖鏡室驚動了那個女人!他差點處死我是因為他認為我是個叛徒,因為我身上流著和哥哥一樣的血!他說他有婚約了是因為我竟是男孩子!他燒掉我心愛的布偶,拔掉我最喜歡的百合花,現在又抱著我說不要離開!

烏鴉閉上了眼睛。飛羽吻他眼角的時候,他發覺自己哭了。冰冷的液體慢慢的在臉上爬著,然後心上細細的刺被那種潮濕的感覺衝掉了……

是我欠你的嗎?烏鴉怨恨的想,這時世界突然黑暗了,他竟這樣暈了過去。

***

白燕說,他和烏鴉的身上流著烏鴉的血,由此被打上了血詛咒的烙印——那是他和烏鴉無法擺脫的命運,他們注定要在仇恨裏永生,要以愛人的痛苦為快樂。白燕說那些話的時候,烏鴉覺得哥哥完全變成了一個瘋子。

因為體內流著烏鴉的血,流著黑暗的仇恨,所以我從死亡的邊緣回來了,我成了不死之身,卻注定要以殘害自己的心活下去。

那句話簡直成了烏鴉的夜夜噩夢……

從夢中醒來,烏鴉看見窗邊的花瓶裏插著白色的百合,他曾經最心愛的布偶玩具“阿比”正抱在自己胸前。

“你好些了嗎?”飛羽的聲音溫柔的問。烏鴉靜靜的躺著。就象一切都沒發生過,一切又回到了那個冷傲的城主寵自己的時候一樣。那時少年狂妄的烏鴉總和飛羽作對,飛羽有時會略施小懲,把烏鴉關進黑屋子裏反省,第二天就把他放出來。雖然隻是小小的懲罰,但烏鴉是最怕黑暗的,在黑暗裏時他總會不由自主的流淚——這一點誰也不知道,飛羽也不知道……哭泣是無聲的,每次醒來發覺自己睡在飛羽的屋子,懷裏抱著布偶“阿比”,窗外飄來百合的清香,味道好得令自己想要對世界微笑。然後飛羽會突然打開門進來,問你好些了嗎,而自己每次都會任性的發脾氣,把東西亂丟,其中包括飛羽最喜歡的花瓶和書。是啊,一切就象以前一樣,可是心情再也無法回去了。

“烏鴉……”飛羽坐在烏鴉的身後,他把臉輕輕的壓在烏鴉的臉頰上。柔軟的發絲就觸著了烏鴉的睫毛,他轉動一下黑眼睛,然後把目光定在飛羽環住自己的手臂上。

修長的有力的手臂……自己曾經夢想死在那裏,可現在那卻成了一座囚籠。

你還喜歡百合嗎?飛羽問。烏鴉點點頭。

喜歡阿比嗎?飛羽又問。烏鴉又點了點頭。

那……還喜歡我嗎?

這次烏鴉先點點頭,接著又搖頭。

為什麼?飛羽問。他摸著烏鴉的手指,確認那傷痕還在。

因為你是個混蛋!烏鴉慢慢的把早就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如果我耍賴非要你喜歡呢?

聽到飛羽的話,烏鴉微微的笑了。飛羽吻一下他笑著的嘴角,說我要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