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碗酒下肚,納蘭小七的眼睛被酒氣一激,益發的黑亮,鐵星霜的眼睛裏卻籠了一層水氣,透出種飄緲的味道。
這一場酒直喝到月上中天,二人眼中都染上了七八分的醉意。
納蘭小七眼珠亮得逼人,仿佛鑲在夜空裏的寒星;鐵星霜眼波纏綿,卻仿佛浸在水裏的黑珍珠。
納蘭小七眼望鐵星霜,飲下一碗酒,朝他照了照碗底。鐵星霜人物生得清麗,喝酒卻不含糊,仰脖灌盡,也亮了亮碗底——裏麵涓滴不剩。
納蘭小七手撫酒壇,“這是第四壇了。”說到“第”字時,微微停頓了一下。
“你醒了,話都說不好了。”鐵星霜醉眼迷離,伸手去拿酒壇,卻將手搭在了納蘭小七手背上。
“你摸我的手,醉得更厲害。”納蘭小七眨了眨眼睛。
“這是調戲。”鐵星霜索性抓緊納蘭小七的手,學著紈絝子弟的模樣,作出一臉的邪氣。
一股灼人的熱度從他掌心裏透出來,直燒進納蘭小七皮膚下的血管裏,一股奇異的麻意倏地滑過脊背,納蘭小七眼睛一閃,望向鐵星霜的眼光起了變化。鐵星霜渾然未覺,醉熏熏地倚在案子上,眼中波光流轉,一向沉著的麵孔上浮上一層不自覺的邪媚。
納蘭小七呼吸為之一頓,好一會兒,深吸了口氣,抽回自己的手淡淡道:“你醉了。”
鐵星霜微微一笑,“誰說我醉了,我沒醉。來,再喝一碗。”一麵說,頭已栽倒在桌案上。納蘭小七推了推他的肩膀,他的頭一歪,從枕著的手臂上滑下來,露出半張側臉,一絡頭發垂在臉頰上,江風一吹,飄來又蕩去。
醉裏看花格外美,何況鐵星霜本來就生得美,納蘭小七看著,不禁有些癡了。
就在這時,一聲極低的抽泣聲傳進納蘭小七的耳朵裏。嬌柔婉轉,是女子的聲音。然而船上並沒有女子。納蘭小七傾耳細聽,那哭聲已沒有了。納蘭小七又給自己倒了碗酒,酒壇已空,這是最後一碗酒了。望著碗裏的酒,納蘭小七不知想到什麼,忽然無聲地笑了。這個笑容將褪未褪之際,又傳來一聲低微的抽泣聲。
納蘭小七仍在笑,手掌卻在案子上一拍,陡然發怒:“誰在那裏哭!攪老子的酒興!”
幾名水手戰戰戰戰兢兢地走出來,其中一個魚泡兒眼的男人賠笑道:“是陳老大在九江的女人。老大出門辦事,不肯帶她,她竟偷跑上船來。今兒老大才發現她……公子別惱,我們這就去喝住她,不許她再哭了。”話沒說完,底下的哭聲突然大起來,淒厲哀絕,隨即被生生掐斷。
納蘭小七皺了皺眉,道:“原來是個癡情女子。”
“很伶俐的一個人,卻有些傻。”水手們都跟著笑起來,那魚泡眼笑道,“我們老大在哪個碼頭沒個把女人?買了房子田地給她,也算情長的了,還要怎樣?她一個婊子出身的,還想扶了正房作大?”見納蘭小七低頭沉思,又道,“老大會教訓她的,一定不給公子添煩……公子還要酒嗎?”
正說著,底下又是一聲悶叫,仿佛不勝痛楚,卻又勉強壓抑。
納蘭小七微微變色,吩咐道:“去叫你們船老大上來見我,把那女子也給帶上來。”
水手們相視一眼,都退下艙底去。納蘭小七望著他們的背影,醉意熏然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含意不明的淺笑,笑著笑著,歎息一聲,擰過鐵星霜的臉,在他唇上輕輕吻了吻,苦笑,“做大盜真是不容易。要做一名好的大盜,可就更不容易啦。”
鐵星霜眼睛緊閉,仿佛真的睡著了,嘴角上卻有一抹極淡的淺笑浮起來,帶著微微的嘲諷之意。
納蘭小七知道那女子一定很美,但沒想到她會這樣美。她的眉很淡,眼很細,垂首時,那一種婉約的風情幾乎要將人的心神奪去。更要命的是,她臉頰上紅紅的,似是挨了巴掌,頭發散了,衣裳也撕裂了,眼中淚光盈盈,欲落不落。那一種美,叫世上的男人見了,恨不得撲上去抱在懷裏,捧在掌心,嗬在嘴裏。
納蘭小七責怪地瞪了眼船老大,斥道:“堂堂七尺男兒,何苦為難一個小女子。”眼光再落到女子身上時,頓時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他輕輕歎了口氣。這一聲歎息隨著江風飄散,在甲板上微微回旋,仿佛在感慨生命的不公,仿佛替那女子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