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這一聲歎息,女子的淚不禁就掉了下來。

納蘭小七忍不住欠起身子,拿手帕替她拭頰邊的淚。女子泫然欲泣。納蘭小七眼中露出不忍之意,伸手攬住了她的肩。女子淒苦的俏麵上掠過一絲感激,就著納蘭小七的肩偎了過去。納蘭小七的眼光益發的溫柔,望著她淚盈於睫的臉,幾乎挪不開眼。然而就在女子的青絲枕在納蘭小七肩膀的刹那,她袖中突然翻出一柄短刀。

一寸短,一寸險。這般驟起發難,誰能躲過?

雪亮的刀光映入納蘭小七眼中,掠起一片寒意,納蘭小七卻隻是笑。一麵笑,頭微微一側,在女子麵頰上輕輕一吻,“這麼漂亮的手,握什麼刀呢?”

女子隻覺一股熱氣噴在頸間,肌膚都要被吹化了似的。急擊的刀勢被一股堅定沉著的力量阻住了。

“該去繡蝴蝶和花的手啊。”納蘭小七歎息,駢指在女子纖細的腕上一彈,女子隻覺半邊身子都麻了,刀脫手而落,然而沒有聽到預料中的一聲“叮——”。

刀落進了納蘭小七手裏。

納蘭小七指骨修長,刀在他手中,分外顯得精致好看。手指翻轉,短刀潑出一片清泠泠的光,映著朗朗月色,耀眼生花。

女子出刀,納蘭小七捉刀、奪刀都不過在片刻之間發生。納蘭小七望著她的眼睛溫柔依舊,嘴裏說笑著,渾若無事。女子軟倒在納蘭小七懷裏,美麗的臉上卻風情盡失,隻餘一片灰白。遠遠近近站著的的水手都有些怔怔的,一股異常奇異僵硬的氣氛無聲地蕩開。

納蘭小七抬頭,望著他們淡淡一笑,“美人黃金世所稀,也要有命享受才成。怎麼總有人分不清其中的輕重。”

黑暗中傳來一聲輕哼。納蘭小七眼睛一抬,循聲望去。那人在黑影兒裏淡淡道:“美人黃金也不是憑空來的,要拿命來拚才成。男兒一世,若無美人黃金,生來何益?”

納蘭小七沉思片刻,笑道:“你說的也有理。請。”

“請?”

“請以君命,搏我項上人頭,換取黃金萬兩——美人嘛,似你這樣,料來也不懂得美人的好處,就免了罷。”納蘭小七推開女子,撣了撣衣角。

“你不問雇我殺你的是誰?”

“何必問。不是仇人就是情人。”納蘭小七歎息,“若是仇人,我的仇人太多了,誰要殺我也無所謂。若是情人……我問了豈不是要傷心?”一麵說,一麵輕輕搖頭。

“納蘭公子果然有趣。”那人咯咯笑起來,“難怪有人說,納蘭公子除了名動江湖的七絕之外,嘴巴實在也堪稱一絕。”

納蘭小七哈哈一笑,取過案上的酒,往嘴裏送去。一碗酒未盡,數縷劍光已破空而至。

“何苦?何必?何謂?”納蘭小七微微歎息,左掌在案上一拍,身子陡然躍起,劃過一個奇異的弧線掠上半空。右掌在腰間一按,水銀般的“靈蛇劍”已落入掌中,

長劍翻舞,納蘭小七踏歌而行,曼聲唱道:“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幹忙——”歌舞隙中,已有三人應劍倒下。

“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歌聲豪邁,劍意酣暢,劍身上炸開一片耀眼銀光,如瓊花開了滿天,照得一船空明透亮。

“且趁閑身未老,盡放我、些子疏狂。百年裏,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長劍越舞越急,納蘭小七周身都掩映在奪目的銀光中。然而急的是劍光,納蘭小七隙中獨步,衣帶當風,飄飄然卻如欲淩空飛去一般。

“思量。能幾許,憂愁風雨,一半相妨,又何須,抵死說短論長——”

“幸對清風皓月,苔茵展、雲幕高張——”

“江南好,千盅美酒,一曲滿庭芳——”

一曲未終,一船的殺手都棄了劍,抓著受傷的手腕茫然而立,呆呆地望著這狂歌狂舞的白衣男子。納蘭小七英姿勃發的麵孔上帶了微微的酒意,步履飄忽,進止難期。唱到最後一句“滿庭芳”三字,納蘭小七忽然一振衣袖,揚手撒劍,側身跌坐回適才與鐵星霜飲酒的位置上,拾起未飲盡的酒碗,飲下最後一滴酒。長劍挾一溜銀光穿入空中,好一會兒化作一道電光,急嘯著落下,插入他身側的甲板,直沒至柄。餘勢不竭,露在甲板外的劍柄嗡嗡地震動,許久才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