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小七再醒來時,人已在船上。太陽在頭頂,明晃晃地,照得他一陣頭暈惡心,想要抬手遮住眼睛,卻使不出力氣來。躺了一會兒,眼睛慢慢睜開一線,先是看到一片黑亮的奇異的光,過了一會兒,視野漸漸清楚,看見一個纖瘦的背影兒,盤腿坐在不遠處。
腦子漸漸清楚起來,事情前前後後略一想也就明明白白了。鐵星霜的水性不在他之下,船撞破落水時怎麼會被灌成那樣兒?後來遇襲,挨的那一刀也是不明不白……現在想來,竟是一步步下好了套,隻等他往裏鑽。嘿,跳崖,可真夠絕的,他怎麼就吃得準他納蘭小七一定會救他呢……納蘭小七想起當時鐵星霜縮了縮手,自己那一刹竟是那麼地失落和痛心。越想越氣,恨不得掐死自己。
“醒了?”鐵星霜慢吞吞地發話,爬起來走到納蘭小七身邊,蹲下身子,朝納蘭小七臉上看了又看,微微一笑,露出兩排細白的牙齒,“小心,別把牙咬碎了。”
納蘭小七啐了他一口,鐵星霜竟沒閃過。納蘭小七知道這個人性子乖張,睜眼等著挨他的打。鐵星霜瞪了納蘭小七一會兒,卻什麼也沒說,隻是撩起納蘭小七的衣角,把臉擦幹淨。
“原則這種東西不好講究,如果要講究,是要付出代價的。”隔了一會兒,鐵星霜淡淡道,“被無休止地追殺,是不願意殺人的代價,心軟,看不得人死,甚至是敵人也要救,以致於失手被擒,仍是不願意殺人的代價。你瞧,要怪,也隻該怪自己。”
納蘭小七失手被他擒住,原是為了救他,如今聽了這話,不禁激憤欲狂,但細一想,自己是盜他是官,原來就是敵人,自己去救他也活該中他的暗算。要怪,果然是隻該怪自己,竟連駁他的話都沒有。一口惡心憋在胸口無處發泄,氣極反笑,嘿聲道:“哈!原來真是我的錯。”睨著鐵星霜看了一會兒,忽道:“但你怎麼知道,那時我一定會救你?”
鐵星霜淡淡道:“我哪裏知道你會不會救我。”
“你……你根本沒把握?”納蘭小七張大了嘴,好一會兒合不攏。
“嗯,試試而已。”鐵星霜看了納蘭小七一眼,“沒想到成功了。”
鐵星霜的眼光平淡得白開水一眼,但給納蘭小七的感覺卻是——那是看傻瓜的眼光。納蘭小七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來,肚子裏把自己罵了一萬遍。
“你這是生的什麼氣呢。”鐵星霜安慰,“反正你已經落到我手裏了,再氣也是白氣。”
這個安慰沒一點用,納蘭小七聽了反而更氣,哼了一聲,不理他。
鐵星霜問:“我還沒有告訴你,我為什麼要抓你吧?”
納蘭小七冷冷道:“隨便你。”
“嗯……不過我還是告訴你比較好。”鐵星霜道,“三月十八,納蘭公子潛入康王府,盜走了皇上禦賜的九龍杯。這是淩遲之罪。納蘭公子隨我歸案之後,有司加以審理,上報刑部,秋後便會行刑。”
納蘭小七瞪著鐵星霜,眼睛越睜越大,聽到最後,忍不住撲的笑出了聲,在鐵星霜的臉頰上輕輕拍了拍,嘖嘖歎道:“可憐的小捕快,我不得不十分悲痛地告訴你,我沒有去過康王府,也沒有拿他的九龍杯。如果要偷,我倒更願意偷他的九夫人……聽說那位九夫人是江南神仙坊出來的,琴簫雙絕,沏得一手好茶。嘖嘖,這樣的妙人,竟落到康王那個俗人手裏了,真是蒼天無眼哪!”
鐵星霜扒拉開納蘭小七的手,搭拉著眼皮道:“我知道不是你。”納蘭小七正得意洋洋,聽了這話,不知怎的,心跳忽然一滯。
“不過沒辦法啊,”鐵星霜的聲音依舊是白開水般的平淡,“我查來查去,三月十八日在金陵一帶出沒的隻有你,這樁事,隻好委屈你擔了。”
“三月十八我人在應天,我有人證。”納蘭小七皮笑肉不笑地說。
鐵星霜也笑了,不過笑得有些無賴,“三月十八,你在金陵萬家酒樓喝酒,還和小二吵了一架,我也有人證。”
納蘭小七怔了好一會兒,心裏忽然打開了一扇門,一道冷風從那裏灌進去,吹得他心裏一片冰涼,聲音不由冷了下來:“你安排了陷阱給我跳?”鐵星霜頭微微一轉,望向納蘭小七。他的睫毛濃密修長,映著日光,隔外顯得雙目幽沉,冷若寒潭。
納蘭小七微微打了個寒噤,隔了一會兒,忽然笑了,仰躺下去,望著鐵星霜悠悠道:“看不出來啊,原來你這個小捕快竟這麼壞。”他身材生得好,四肢修長,骨肉勻稱,或坐或站,舉手抬足都是好看。這時一躺,再自然不過的動作,不知怎的,他做出來,就偏生出十二分的魅人風姿。
鐵星霜望著納蘭小七微笑,臉上一派月白風清,“我不和死人爭,隨便你說。”
納蘭小七想:原來我是自作多情了。然而想到昨晚鐵星霜在他身子下的迷茫,勃起的性器,無論如何不甘心,唇邊的笑意益發的深,將眸子逼深幾分,放輕了聲音問:“你這麼希望我死?”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這麼好,你不死誰死?”鐵星霜臉上笑意也在加深,隻是他笑得純粹,和納蘭小七色情的笑迥然不同。
納蘭小七突然很想跳起來一拳打爛他的臉,但他既沒有跳起來,也沒有揮拳,甚至也沒有破口大罵,隻是繼續微笑,“你說我好……但我很懷疑,你究竟知道不知道我哪裏最好?”納蘭小七笑時,嘴角有一道淺淺的笑紋,襯著挺秀的鼻子,深沉的眼光……那是一種成熟男人的微笑,很風姿,很誘惑,勾魂攝魄,魅力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