緝拿他們二人的海捕公文早已貼得到處都是,給鐵星霜定的罪名是:劫獄殺人。然而鐵星霜為什麼要劫獄殺人,上麵不曾提上一句。鐵星霜頭罩鬥笠,抱著昏睡中的納蘭小七坐在馬上,從壓得低低的鬥笠下沿望了公文兩眼,掉轉馬頭繼續上路。

這天晚上,露宿在一條小河邊。鐵星霜升了篝火,抓了幾條魚,剖開洗淨,烤熟了,又打算像從前一樣一口口嚼碎,喂給納蘭小七吃。剛捧起納蘭小七的頭,他的眼皮忽然滾動了一下。鐵星霜心裏微微一跳,定定地望著他。過了一會兒,納蘭小七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瞪著鐵星霜,眼神微有些迷茫,仿佛想不起他是誰似的。鐵星霜幾乎疑心納蘭小七的腦子給打壞了,納蘭小七卻突然輕笑了一聲,喃喃道:“鐵星霜……怎麼是你?”

鐵星霜問:“你還記得我?”

“你化成灰我也認得,你這小混蛋……”納蘭小七喃喃說著,輕輕閉上了眼睛,語聲漸輕,又昏睡了過去。鐵星霜怔怔地望著他英挺蒼白的麵孔,好一會兒回不過神來。

後來納蘭小七又醒了幾次,人並不十分清醒,說著前麵忘著後麵,顛三倒四的。又過了兩天,才漸漸清楚起來,也把發生過的事一樁樁想了起來。糊塗的時候,他對鐵星霜百依百順,叫吃就吃,叫睡就睡,人一清楚,立刻鬧起別扭來。鐵星霜總躲著他,他便趁鐵星霜給他胸口塗藥的時候對鐵星霜冷嘲熱諷:“媽的,差點被一群色狼大叔強奸!你們六扇門裏的人都這麼饑渴嗎?”

鐵星霜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納蘭小七不肯放過他,又問:“我說……我該謝你把我送到他們手裏呢,還是該謝你救我呢……嗯?鐵星霜?”

鐵星霜一聲不吭,隻是安靜地替納蘭小七抹藥。那些人都混得成精了,一條鞭子使得出神出化。鞭傷看起來可怕,其實不是十分深,已結了痂,看樣子等痂脫落,不會留下什麼傷痕。他指骨修長,下手又輕,納蘭小七很享受,但一想到一身的傷都是拜他所賜,還差點被輪奸,那個氣呀,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氣一會兒,又覺得迷茫。鐵星霜看不得性虐的戲碼,把他帶出來本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但問題是,鐵星霜為他殺了衙門裏的人。他當時昏昏沉沉的,然而此刻回想,仍能感受到當時鐵星霜的戾氣與憤怒。鐵星霜為什麼會那麼憤怒呢?納蘭小七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忽然手臂一長,挑起鐵星霜的下巴。

“你——”納蘭小七笑了笑,“是不是愛上我了?”

鐵星霜微微仰起臉,一瞬不瞬地望著納蘭小七,眼神空空的,似是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好一會兒啊了一聲,慢慢地低下頭,繼續給納蘭小七抹藥。這一聲啊答得莫名其妙,也不知算是承認,還是否認。

納蘭小七摸了摸他的頭,疑惑地問:“鐵星霜,我真有點懷疑,被敲了腦袋的究竟是我,還是你呢?”

納蘭小七的人一天比一天清楚,鐵星霜卻一天比一天不對勁兒。納蘭小七認識的鐵星霜一向冷靜機智,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現在的鐵星霜卻顯得過份地警惕,每時每刻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略顯神經質地觀察周圍的一切。然而有時,他又會忽然發呆,陷入某種漫無變際的冥想。納蘭小七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他想,那一定是一些很可怕的東西,因為鐵星霜的眼神有好幾次在那些冥想中趨於崩潰。

更奇特的是,鐵星霜對黑暗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晚上總要點上許多的燈,若是在野外,就要升起團團的篝火把自己圍住。即使是這樣,他仍然在害怕。夜裏他躺在納蘭小七旁邊,呼吸勻靜,一動不動,其實卻根本沒有睡著。他常常睜著眼睛默默等待天明,一點細微的動靜,他都會突然全身僵硬,仿佛黑暗裏藏著什麼吃人的野獸似的。

開始時納蘭小七以為他是在為追捕而擔心,後來發現其實不是。鐵星霜的清醒隻停留在表麵,他帶著納蘭小七逃亡,全憑直覺,而不是審度與判斷。